黎白有想过，身后拍他肩膀的，是助他登阶的数万冤魂，是他的仇人，恩人，或者是他的某个后宫之一。
他甚至都想象出他们的模样，无非是浑身布满黑水，七窍流血，从骨头缝眼睛框里长出灵植枝条，口中开花。
升仙界也会有心魔劫吗？
这个念头刚起，他便狂笑出声。
“哈哈哈！你们以为我会怕吗？我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第二次！”
黎白猛地拔剑转身，轩辕君子剑在天光下泛着冷光，就要往身后斩去！
“我心我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怎么是你……？！！”
“妈？！”
身后站着的，是穿着褪色家居服的母亲，她的鬓角生了几根白发，皱纹爬上眼角，手里端着一盘刚刚切好的水果，里面的苹果块瞧着，有些氧化发黄。
“张伟，不是说在找工作吗？怎么又在打网游？”
母亲皱着眉，声音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感觉，但那斥责声却让他心底涌起莫名的窒息感。
“辛辛苦苦把你养的这么大，毕业了不帮忙分担家务也就罢了，每天在家里坐着不是玩手机就是看电脑！”
母亲把果盘重重放在电脑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之前说投简历的几家公司，有消息了没？不然你先去奶茶店做个兼职也比在家里呆着强……”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
黎白，不，张伟脑袋有些发懵，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周围，顿觉天旋地转。
这里是自己的房间没错，机械键盘的触感真实的可怕，屏幕上《仙途》的技能特效还在闪烁。
窗外传来邻居家孩子的哭闹声和楼下烧烤摊的吆喝。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明明，我明明已经到达渡劫期，因浩然正气庇佑，无雷劫，登临仙界成圣……”
他的手指深深扣进掌心，在修仙界度过的岁月实在漫长，长到他几乎已经忘却作为“张伟”的人生，他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张伟”这一段，才是一场梦。
“什么渡假期？你打游戏打魔怔啦？”
母亲的声音有些拔高，听起来有几分尖锐，她开始絮絮叨叨的数落，每句话都像是一根钢针扎进他的太阳穴。
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他没有穿越？没有系统？
张伟耳边似乎响起了高频的嗡鸣声。
不会的，不会的……是心魔，是心魔劫……他只要勘破，他只要坚守道心，就能羽化登仙，到达上界，结识新的挚友，收集新的美人，征服仙界……
张伟突然暴起，发疯似的扯开窗帘。
夕阳的余晖中，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有些刺眼的光，外卖电动车在拥挤的车流间穿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再真实不过的日常景象。
终究是，黄粱一梦吗？
张伟内心剧烈震颤，踉跄后退，从强大无匹的修仙者回到一事无成的现实世界，这种落差，使他濒临崩溃。
这实在是……
诛心！
牵机引外，站立在原地不动的黎白开始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能苏醒，而镜面中的张伟则如同困兽一般发狂，在卧室里横冲直撞，将床铺捶打得砰砰作响。
“如此，便是他的本相吗？”
镜外，百草宗众人看着张伟扭曲的面容，终于确信无疑。
杂役弟子黎白被域外天魔夺舍，魂体生死不明。
张伟胡乱发泄了一通，再一回神，便发现自己似乎站在 一个庄严明亮的大堂内，在他不远处，悬浮着密密麻麻的，各式各样的法器，不约而同散发着清心凝神的气息，仿佛在镇压什么邪物一般。
数十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将他钉在原地，那些本该熟悉的同门面容此时陌生得可怕。
痛恨，不屑，惊惧……厌恶。
张伟有些恍然。
“这里又是哪里？掌门……你这老登，怎么还活着？”
“孽障！”
掌门大喝一声，手掌平伸下压，张伟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形，猛地跪了下来。
“域外天魔！你可知罪！”
【检测到男主演遭遇生死危机，建议积分赊账，开启无敌模式。】
系统冰冷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张伟听来，恍若天籁之音。
“赊账！我赊账！怎么回事系统！我有点弄不清楚状况了！这里到底是哪里！我真的修仙了吗？我不是已经登天门！就只差一步之遥，便可成为药圣……”
他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离弦之箭冲了过来。
是谁？
他避闪不及。
“啪！”地一声，张伟的脸狠狠偏向一边。
耳鸣声似乎更大了。
先是一阵酥麻，紧接着的是火辣辣的灼烧痛感，逐渐蔓延整片脸颊。
“……丫头？是你？你怎么是小时候的模样，你不是……在给我生龙凤胎的时候难产死掉了吗？”
张伟显然还没分清虚实，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后，脑子更加迷糊了。
“邪魔歪道！你将黎白师兄藏在哪里了！”
丫头冷笑一声，这张伟跪趴在地，正好全了她的身高，她一手拽住他的衣领，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啪！”
这一下，直打得张伟眼冒金星，就连磨牙都飞出一颗，随着血沫甩在地上。
两巴掌打的他面庞如今肿胀如猪，到底是不像黎白了。
谁也不曾想到这小丫头手劲如此之大，又忽然利落出手，均愣在原地，一时无人上前。
【男主演！你清醒一点！在你踏进这执法堂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假的！是幻境！本系统提醒过你！】
系统A086的声音也开始波动起来，仿佛也是刚从状况外中及时反应过来，开始危机公关。
系统有些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也被幻境蒙蔽了。
哪里出现错误了吗？可是后台没有报错……
【建议立刻开启高级好感光环，高级降智光环！】
【百草宗已经不适合后续剧情发展，危险程度A级。】
【建议男主演同时开启无敌光环，好感光环，降智光环，迅速寻找逃离路线。】
“开启！开启啊！我同意啊!通通开启！”
张伟双手捂脸，疼的在地上滚动几圈，在他说完指令后，头顶处瞬息升起一金一粉一灰三道耀眼光环，那瞬息渲染的光晕波及了整个百草宗，影响范围还在向外不断扩散。
下一秒，在场所有人似乎都怔忪一下，神态发生细微的变化。
从心底，发自内心的，对那黎白多了几分宽容。
“唉！丫头啊！别把人打死了，那可就不好继续问话了！”
吴长老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要去查看一下张伟的状况。
“其实他现在还没有犯下那些错误，如果多加干涉，好好引导，是不是能教导出一个不走歪路的好徒弟呢……？”
掌门眼神开始迷蒙起来，他看着地上哀嚎的张伟，眸中隐有痛色。
“或者让他专修儒道，只吟诗作对，扶正心性，也能为此方世界留下传世诗篇……”
那些诗句做的可真好啊，这人就这样死了，似乎有些可惜。
陈长老思忖道，又回忆起牵机引中张伟所作过的诗句，品了又品。
就连掌门和长老们都受到了这样的影响，旁边那些修为不到元婴的执法弟子就更不用说了。
有一个执法弟子的神情都不像是在思考什么，只能称之为呆滞，他像是个为张伟服务的工具人一样，毫无理由的小跑过去，甚至想弯腰去扶起张伟。
另一个执法弟子则是快速冲了过来，挡在张伟身前，伸出手，想抱走丫头。
现在局势大好，对我有利！
只见那张伟淤血肿胀的面颊被一阵金光拂过，转瞬复原，他以手撑地，略有些踉跄的握住了过来扶他的执法弟子的手，另一只手则抽出那弟子腰间的佩剑。
所有人都对他露出了怜惜，心痛，或者是惋惜的神色，只有这个丫头，这个奇怪的丫头。
盯着他的眼神，似乎带着血芒。
他仿佛又能尝到口腔里的那股血腥味了。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张伟口中念诵出豪放不羁，杀意凌然的传世诗句，手中剑随意的舞动间，似乎都带着许些剑意韵律。
他脚步往前一踏，浩然正气加身，使他轻而易举的突破了那些法器形成的屏障，身形如燕的朝着丫头掠去。
对他有敌意者，杀之！
那剑自有主人，本不应该听从张伟的话，却如同被张伟使用千百遍般顺手，如臂指使。
灌注着诗句精华的一剑朝着站在原地的小丫头斩去。
她一动未动，仿佛被吓傻了般，手里攥着一柄被打磨的亮亮的小药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