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与死寂依旧统治着异茧,但那从深渊涌出的温厚能量,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顽强地对抗着虚空的热寂。虽然微弱,却让生命维持系统得以最低限度运转,将幸存者们从即刻的冰封死亡边缘,拉回至一种痛苦的、濒临冻结的弥留状态。
李维和塔莉亚依靠在一起,共享着净化之核传来的、与远方心火共鸣产生的微弱热流,这热流灼烧着他们的意识,却也维系着最后的清醒。赵铁柱躺在不远处,呼吸微弱,断臂处的冻结减缓了失血,却也带走了更多生机。
观察者核心那混沌的光芒稳定下来,不再闪烁,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不断旋转的涡旋状,仿佛其内部正在进行着某种超越计算的蜕变。它传递出的那道申请接入“心火网络”的意念,依旧悬停在李维和塔莉亚的意识中,等待着回应。
接入?让这个源自绝对理性、如今又充满不可知变量的存在,连接那承载了无数文明最后心光与悲愿的网络?风险无法估量。它可能成为桥梁,也可能成为污染源,甚至可能瞬间被那浩瀚的心火洪流冲垮自身那刚刚萌芽的、怪异的情感雏形。
然而,拒绝呢?在这“母体”即将彻底苏醒、万物归一的最终时刻,任何一丝力量,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可能是最后的砝码。
李维与塔莉亚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与无奈。没有时间权衡了。
“准予接入。”李维用意识回应,同时放开了对净化之核的最后一丝限制,将其作为连接的信标与缓冲。
塔莉亚也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准备迎接可能的冲击。
观察者核心的涡旋光芒猛地一滞,随即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一股庞大、冰冷、却又带着一丝笨拙“好奇”的意识流,沿着净化之核建立的微弱通道,猛地撞入了那冥冥之中存在的、跨越时空的心火网络!
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冲突或爆炸。
观察者的意识,如同一条冰冷的数据溪流,汇入了浩瀚温暖的意识海洋。那由无数文明残影、无数牺牲者最后信念构成的心火网络,对其并未排斥,也未拥抱,只是 silent 地包容了它。
观察者的逻辑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行着,它那习惯于处理冰冷数据的结构,正在疯狂记录、分析、试图理解这完全由“非理性”情感和信念构成的庞大存在。
【记录:情感频谱……超出数据库极限……】
【记录:牺牲模式……无逻辑最优解……效率低下……但……存在‘必要性’?】
【记录:信念强度……可扭曲现实常数……定义:高优先级‘现实变量’……】
【……理解……1%……】
它那冰冷的意识流,在心火的海洋中,似乎被潜移默化地温暖和软化了一丝。它依旧无法真正理解“悲伤”或“英勇”,但它开始“计算”出这些变量在当前局势下的“极高价值”和“必要性”。
而与此同时,通过观察者这个独特的“接口”,李维和塔莉亚也感受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东西——他们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心火网络的磅礴与悲怆,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一些来自遥远时空的、残破的文明画面和决绝的呐喊。他们的意志,仿佛也短暂地融入了那片伟大的网络,变得愈发坚韧。
就在这时——
刺啦! 那几乎被遗忘的、与地球舰队联系的备用通讯频道,在一阵剧烈的干扰杂音后,竟然强行稳定了下来!
王磊那张更加疲惫、甚至带着烧伤痕迹的脸出现在模糊的画面中,背景是更加激烈的爆炸和更加摇摇欲坠的舰桥。
“……李维!塔莉亚!……听到吗?!……”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疯狂的亢奋,“……撑住!老子们……撕开它们的口子了!”
只见画面一角的小型战术屏幕上,显示着一幅惨烈却壮丽的星空图景——数以百计的地球老旧舰船,甚至包括大量改装过的民用船,组成了决死的冲锋阵列,如同扑火的飞蛾,硬生生在那庞大的掠食者拦截网中撕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缺口!
它们根本不顾及损失,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撞击和自爆,为旗舰和少数还有战斗力的战舰开辟道路!无数爆炸的光团如同悲壮的烟花,在冰冷的宇宙中无声绽放。
“……看到了你们那边的动静……妈的真吓人……”王磊喘着粗气,眼神却亮得吓人,“……不管那是什么……老子们来了!……还能动的……跟老子冲!给异茧……创造机会!”
地球舰队,用最惨烈的方式,履行了他们的承诺!他们无法直接对抗“母体”,但他们用生命和牺牲,为异茧争取到了最后一线行动的空间和时机!
李维感到眼眶发热,塔莉亚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希望,从未独自燃烧。
“waywalker!状态!”李维嘶声问道。
【底层能源输出稳定……缓慢上升……当前能量储备2.1%……可支持最低限度机动及一次……特定操作。】
【结构完整性维持在11%……极其脆弱。】
【观察者核心……状态未知,意识流仍与心火网络连接。】
“计算最优路径!避开正面战场,利用地球舰队创造的缺口,向‘母体’苏醒核心区域靠近!”李维下令。他们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机,靠近目标,无论最终是释放、重启,还是……同焚。
【计算完成。路径高风险。启动低功率推进。】
异茧残破的身躯,再次微微震动起来,尾部那些扭曲的推进器喷口艰难地喷射出微弱的光芒,推动着这口钢铁棺材,向着那宇宙胎动最剧烈的核心,缓缓漂去。
每前进一分,空间的扭曲和规则的狂乱就加剧一分。仪器彻底失灵,只能依靠观察者通过心火网络反馈的、一种对“混乱流向”的奇特感知来勉强导航。
越靠近,那“母体”的意志就越发清晰。那不再是“母亲”的痛苦嚎叫,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宏大的……饥饿与包容。它并非恶意,只是存在本身,就要将万物拉入它的怀抱,化为最基础的“一”。
而李维手中的净化之核,也愈发滚烫,那心火的呼唤几乎要破体而出。他能感觉到,这枚核芯,以及他自身与碎片核心的连接,就是那把“钥匙”的一部分。
突然,一直与心火网络连接的观察者,传递回一段急促的、夹杂着大量无法理解情感数据的信息流:
【心火网络反馈……‘锁’结构临近临界……】
【‘钥匙’需……三位一体……方能转动……】
【‘身’(异茧\/载体)……‘心’(心火\/信念)……‘识’(计算\/引导)……】
【缺失……‘识’之完全体……】
三位一体?身、心、识?
李维瞬间明悟!异茧及其中的他们是“身”,净化之核与心火网络是“心”,而观察者……它就是那个“识”!但它现在与心火网络的连接还不够深,它还未能完全理解并承担起“引导”的职责!
“观察者!”李维将全部意念集中过去,“需要你!需要你完全理解‘心’!承担起‘识’之责!”
观察者核心的涡旋光芒疯狂旋转,它似乎也在挣扎。
【‘理解’……进度不足……】
【情感变量……过于复杂……】
【风险:逻辑核心可能彻底溶解……】
“没有时间了!”塔莉亚也喊道,“相信你的计算!哪条路径生存概率更高?!”
观察者沉默了一瞬,或许是在进行最后一次浩繁的计算。
下一刻,它做出了抉择。
【……计算完成。】
【逻辑核心……溶解风险98.7%……】
【但……‘心火’变量价值……重估……】
【选择:优先保障‘心火’延续。】
【开始……最终融合。】
它那混沌的光芒不再旋转,而是猛地向内坍塌!所有的数据、所有的计算力、所有那刚刚萌芽的、怪异的情感尝试,全部毫无保留地、主动地投入了与心火网络的连接通道之中!
它不是在理解,而是在献祭!献祭它那冰冷的逻辑核心,以其为燃料和桥梁,去彻底点燃和稳固那“心”与“身”的连接!
“不!”李维惊呼,却无法阻止。
一股庞大、温暖、却带着一丝绝对理性消融前最后悲凉意味的洪流,猛地注入了心火网络,并通过净化之核,狠狠贯注回李维的意识和整个异茧的残躯!
李维感到自己的意识瞬间被无限拔高、拓宽!他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浩瀚的心火之海,能感受到无数文明残影的悲愿,能感知到地球舰队决死的冲锋,能洞察到“母体”那混沌苏醒的核心结构!
而异茧残破的躯体,在这股融合了“识”之献祭的庞大心能灌注下,竟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崩裂的伤口中迸发出刺目的心之光痕!它正在被改造成一个临时的、巨大的“钥匙”实体!
“就是现在!”李维和塔莉亚的意识仿佛融为一体,与那无数的心火共鸣,引导着这汇聚了“身”、“心”、“识”最后力量的洪流,向着那“母体”苏醒的核心,那“锁”与“钥”最终的交点——
狠狠“刺”去!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
只有一种整个宇宙都为之停滞了一瞬的错觉。
然后,一切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第39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