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卷起官道上的烟尘。
陆瑁,快马南下。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长江三峡出口,扼守着益州东部门户的战略要地——夷陵。
当陆瑁出现在夷陵城外时,城楼上的守军,先是一阵紧张的骚动。但当他们看清是中都护陆瑁,紧张瞬间化作了狂热的崇拜,他们镇守夷陵的老兵可都是当年在荆州跟随陆瑁一起打仗的老兵。
城门大开。
七百名无当飞军,列着整齐的队形,静立于城门之内。他们身披黑色铁甲,头戴狰狞的兽面盔,身上散发着一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冰冷杀气。
他们,是大汉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坚固的盾。
在队伍的最前方,两名年轻将领,快步上前,对着翻身下马的陆瑁,单膝跪地。
“无当飞军,赵广(赵统),参见中都护!”
他们的声音,洪亮而又沉稳,带着父亲赵云那一脉相承的坚毅与忠诚。
陆瑁看着眼前这两张与故友有七分相似的年轻脸庞,心中百感交集。他上前一步,亲手将二人扶起。
“子龙之子,不必多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诺!”赵广与赵统眼眶微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过多的寒暄,陆瑁直入主题。
“荆州战况如何?”
赵广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地图在临时搭建的行军案上迅速展开。
“禀中都护!斥候刚刚传回最新消息!”
一名同样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无当飞军斥候,快步上前指着地图上的江陵城,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显得有些嘶哑。
“江陵……还在!”
“关将军,他……他守住了!”
这个消息,让陆瑁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斥候剧烈地喘息了几口,继续说道:“那一夜,血战通宵!城墙之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我军,死伤……死伤惨重!”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但是!关将军,身先士卒,手持青龙偃月刀,立于城头力战不退!季常先生,则坐镇城中,调度有方,城中百姓,无论老幼,皆上城墙,搬运滚木礌石!”
“我军硬生生将陆逊的十万大军又给打了回去!陆逊他想一口吞下江陵,却崩掉了满嘴的牙!如今,双方在南城,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
听完斥候的禀报,陆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能想象到,那座孤城正在经历着何等惨烈的血战。
关平,他的大舅哥,那个曾经有些冲动,有些稚嫩的年轻人,终于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成长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真正的大将军。
他没有辜负,他父亲的威名。
“好。”许久,陆瑁才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他的眼中,没有半分的轻松,只有愈发冰冷的杀意。
他抬起头,看向那名斥候。
“你,还能动吗?”
“能!”那名斥候,挺直了胸膛没有丝毫犹豫。
“好!”陆瑁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即刻返回荆州!想尽一切办法,潜入江陵城!告诉关平,告诉季常!”
陆瑁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金石交击。
“我,陆瑁来了!”
“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再为我守住七天!”
“七天之后,我必让陆逊,血债血偿!”
“诺!”那名斥候眼中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他重重地一抱拳,没有丝毫的停留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传达完这道,陆瑁又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名精悍的如同猎豹般的校事府锐士。
“马忠。”
“属下在!”
“你带我将令。走小路去见南中王孟获。”
“你告诉孟获。”
陆瑁的嘴角,牵起一个冰冷到极点的笑容。
“就说,他的朋友,我在荆州差点被人欺负了。”
“现在,这群欺负我的坏人,正没头苍蝇一样往他家里乱闯。”
“问他该怎么办。”
马忠,接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他当然明白,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属下,明白!”
“告诉他,请他点起五千最精锐的能翻山越岭的洞主勇士!火速前来荆州,让他们到达荆州后,立刻隐藏到江陵的外围,等待我的下一步命令!”
“告诉他,这一次我带他去干一票大的!”
“诺!”马忠,领命而去。
看着两名斥候,消失在一南一北两个方向。
陆瑁,缓缓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七百无当飞军。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又坚毅的脸。
“弟兄们。”
陆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清晰而又冰冷。
“收起你们的重甲,藏起你们的旗帜。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是大汉的中都护府亲军。我们是,游荡在荆州大地上的,复仇的幽灵。”
他的目光,扫过赵广、赵统那两张年轻而又坚毅的脸。
“我问你们,一支十万人的大军,最怕什么?”
赵广思索片刻,沉声道:“怕主将被斩,群龙无首。”
陆瑁摇了摇头:“陆逊,坐镇中军旗舰,楼船如林,护卫如云,想斩他难如登天。”
赵统接口道:“怕我军主力来援,腹背受敌。”
陆瑁再次摇头:“关中大战,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没有援军。”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地晃了晃。
“十万人的大军,就像一头,吞天噬地的巨兽。它固然可怕,但它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
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森然的弧度。
“它,要吃饭。”
“每日,数以万石的粮草,数以千计的军械,都要通过一条漫长而又脆弱的补给线,源源不断地,从江东运抵江陵城下。这条线就是陆逊的咽喉!”
陆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那条在长江之上蜿蜒数百里的生命线。
“我们不去江陵,不去公安。我们就去找这条线。”
“就像当年赤壁之战,在乌林我和子龙对付曹操的粮道一样。我们要让陆逊也尝一尝,什么叫看着满营的士兵却连一锅热饭都做不出的绝望!”
赵广和赵统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他们终于明白了陆瑁的真正意图!
“传我将令!”
陆瑁的声音,再无半分温和,只剩下铁与血的冰冷。
“全军,即刻出发!我们的目标——百里洲!”
……
百里洲,位于长江中游一处江面收窄的水域。此地洲渚密布,芦苇丛生,两岸则是连绵不绝的原始密林。乃是东吴水路运粮船队必经的咽喉要道。
三日后,夜。
一轮残月,高悬于空,将清冷的银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一支由二十余艘大型粮船组成的船队,正借着夜色,缓缓驶入百里洲的水道。船上的吴兵,大多已经卸下了甲胄,三三两两地靠在船舷上,吹着江风,聊着家常。
在他们看来,这趟差事,安全而又乏味。蜀汉的主力,远在千里之外的关中。荆州的守军,则被大都督死死地按在江陵城里动弹不得。这大后方能有什么危险?
然而,他们没有看到。
就在他们头顶,两岸那如同鬼影般的密林之中,七百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七百张涂着黑色油彩的弓弩,早已悄无声息地张开。
箭头之上,绑着浸满了火油的麻布。
陆瑁潜伏在最高处的一棵古树之上。他就像一头最有耐心的黑豹,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进入他预设的死亡陷阱。
来了。
当第一艘粮船,驶入水道最狭窄处时。
陆瑁,缓缓地举起了他的右手。
然后,猛地挥下!
没有战鼓,没有呐喊。
只有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弓弦的共鸣!
咻——咻——咻——!
七百支燃烧的火箭在同一瞬间脱弦而出,它们在夜空中划出七百道,凄美而又致命的红色弧线,如同一场倒卷而上的流星火雨,兜头盖脸地,罩向了那支毫无防备的船队!
“敌袭!!”
凄厉的嘶吼声,刚刚响起,便被更为凄厉的惨叫声所淹没!
“啊——!”
火箭精准地落在了那些堆满了干草和粮袋的甲板上!
浸满了油脂的麻布,遇火即燃!干燥的芦苇席,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轰!
一艘粮船上的火油罐被引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艘船,从中间被炸成两截断裂的木板,夹杂着燃烧的残骸与被炸飞的吴兵一同被抛向了半空!
火焰,顺着江风,迅速蔓延!
一艘,接着一艘!
转瞬之间,整条狭窄的水道,便化作了一片燃烧的人间炼狱!
船上的吴兵,乱成了一团。
有的被大火吞噬,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有的惊慌失措,跳入冰冷的江水,却被从岸边射来的无情的冷箭,一一射杀!
“放箭!还击!”
一名吴军校尉,挥舞着佩刀,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然而,岸上的密林中一片漆黑。他们根本找不到敌人的位置!
他们的还击,零零散散,软弱无力。只能徒劳地射入那片深不见底,黑暗之中。
而从黑暗中射出的箭矢,却如同一条条精准的毒蛇,不断地收割着船上每一个敢于冒头的生命。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单方面的屠杀!
不到半个时辰。二十余艘粮船,尽数沉入江底。数千石粮草与近千名押运的吴兵无一生还。而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一个敌人的身影。
陆瑁,从树上悄然滑下。
他看着江面上,那片还在熊熊燃烧的,壮丽火海,闻着空气中那股浓重的烧焦的味道,脸上没有半分的波澜。
“走。”
他对着身后,那些同样悄无声息,从黑暗中汇集而来的无当飞军做了一个手势。
“换个地方,继续。”
七百人的队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同一阵吹过林间的风,迅速地消失在了更为深邃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