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炕席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胡同里早已没了人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空灵,更衬得小院一片寂静。
张九歌盘膝坐在土炕上,身心逐渐放松,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他没有点灯,任由清冷的月光勾勒出房间内桌椅板凳的模糊轮廓。他的双手,正稳稳地托着那面观山藏玄镜。
镜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不像金属,倒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水。指尖传来的温热感持续而稳定,仿佛在与他的心跳和呼吸共鸣。经过野人沟的连番消耗,尤其是最后那石破天惊的自主护主,张九歌能感觉到,自己与这面古镜之间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和……深入了。
他摒弃杂念,不再去思考明器的处理、团队的未来那些世俗琐事,而是将全部精神,缓缓沉入与古镜的感应之中。脑海中,观山太保传承里那些关于蕴养、沟通法器的玄奥口诀,如同溪流般静静流淌。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强行催动“鉴古”或“望气”,而是尝试着一种更温和、更本质的“交流”。
精神力的触角,如同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古镜深处。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仿佛宇宙诞生之前的虚无。但随着他精神的持续灌注和心法的运转,那黑暗渐渐起了变化。
一些极其模糊、破碎的光影开始闪现,如同老式电影放映机卡顿的画面。他看到了滔天的洪水,先民在泥泞中挣扎;看到了巨大的青铜鼎在烈火中铸造,无数人影跪拜;看到了身穿奇异服饰的巫祝在祭坛上舞蹈,沟通天地……这些画面混乱不堪,跨越了漫长的时空长河,似乎是古镜在无尽岁月中,偶然捕捉到的历史碎片。
张九歌心中明了,这面古镜传承久远,其本身或许就承载着部分历史的记忆。但他此刻的目标,并非这些遥远的过去。他尝试着将意念聚焦,引导着古镜的“视线”,投向更近的、与他自身息息相关的节点——野人沟那座古墓,尤其是那卷兽皮手书和神秘铜盒。
他集中精神,在脑海中清晰地观想兽皮卷上那诡异的符号、铜盒那严丝合缝的构造,以及墓主骨骸那暗金色的质感……
渐渐地,镜中的混乱光影开始收敛、聚焦。
首先浮现的,是关于那具暗金色骨犼的片段。他看到的不再是墓室中那凶戾的怪物,而是时光倒流,回溯到数百年前:一位身穿金代高级武将铠甲、面容威严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的将军,正站在野人沟那处“九阴汇煞”的穴眼上,他手中捧着的,正是大金牙铺子里那块青铜甲片!将军脸上流露出贪婪与挣扎交织的复杂表情,最终,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将甲片埋入预先设好的阵法核心,然后毅然躺进了那具巨大的黑色棺椁……画面闪烁,接下来是漫长的黑暗和阴煞之气的滋养,将军的尸身血肉消融,骨骼在邪气侵蚀下逐渐变为暗金,胸腔凝聚出那团诡异的肉瘤,意识在痛苦与狂暴中沉沦……这便是骨犼形成的残酷过程。
紧接着,画面一转,聚焦到了那卷兽皮手书上。镜中显现出的,并非手书的内容,而是它被制作的过程:依旧是那位将军,但已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混合某种特殊的墨料,伏在案前,面容扭曲,时而狂热,时而恐惧,时而悔恨,在兽皮上艰难地书写着……书写的内容被一股强大的怨念和屏蔽力量笼罩,无法看清,但张九歌能清晰地感受到书写者那滔天的悔意和刻骨铭心的警告!这兽皮卷,果然是他临终前的忏悔录!
最后,古镜的“视线”投向了那个神秘铜盒。这一次,看到的景象却让张九歌有些意外。铜盒的影像极其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浓雾,只能隐约看到它似乎并非产自中原,其上的工艺风格更加古老和……怪异。它似乎与那片青铜甲片来自同一个源头,甚至可能年代更加久远!在铜盒内部,镜光试图探入时,却遇到了一层极其强大的封印,那封印的力量属性,与古镜的浩然清气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原始的、混乱的、甚至……带有生命气息的诡异波动!古镜的清光与那封印稍一接触,便激起一阵无声的涟漪,随即画面剧烈晃动,迅速模糊消散。
“噗——”
张九歌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窥探铜盒内部的封印,似乎触动了某种反制,虽然隔着古镜,依旧让他的精神力受到了一丝震荡。
他连忙停止催动,将古镜紧紧抱在怀中,大口喘息着。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片段却清晰了起来:
1. 骨犼的形成,确认与青铜甲片(邪神之契)直接相关,墓主是主动尝试利用其力量而遭反噬。
2. 兽皮手书是墓主血书忏悔,蕴含重大信息和强烈负面能量。
3. 神秘铜盒来历不凡,与青铜甲片同源甚至更古老,内部封印着某种活性的、极其强大的东西!
这些信息至关重要!尤其是关于铜盒的发现,让张九歌的心沉了下去。这东西,恐怕比那邪灵附着的甲片还要棘手!它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一个被封印的“活物”或者说拥有活性力量的容器!
休息了半晌,精神力的反噬感才渐渐平复。张九歌看着手中的古镜,心中充满了感激。这次尝试,虽然冒险,但收获巨大。这面观山藏玄镜的功能,远不止“鉴古”和“护魂”那么简单,它似乎还能追溯与接触物品相关的关键历史片段,甚至尝试解析强大的封印!
当然,这也伴随着风险和消耗。窥探铜盒封印的反噬就是明证。以他目前的能力,还无法强行突破那种层次的封印。
他将古镜贴身收好,躺了下来。月光静静地洒在脸上,清凉而宁静。虽然身体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兽皮卷的内容需要谨慎解读,铜盒更不能轻易触碰。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同时,或许可以从大金牙那里,旁敲侧击一下关于青铜甲片来源的更多信息?毕竟,那甲片和铜盒似乎指向同一个神秘的“黑巫部”或更早的文明。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似乎在他眼前展开。野人沟的冒险结束了,但由此引发的谜团,却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