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海天之际泛起鱼肚白，登州港在薄雾中苏醒。
王守澄早早便候在秦昭下榻的宅院外，神色恭敬依旧，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示他昨夜并未安寝。城西废弃海神庙的动静不小，他自然收到了消息，心中惊疑更甚，对秦昭的忌惮也更深了一层。
秦昭推门而出，他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虽脸色仍有些许苍白，但气息已然平稳厚重，眸光开阖间精光内蕴，恢复了往日七八成的威仪。那尊缩小金人被装入一个特制的、由厚重檀木打造并铭刻了简单防护符文的箱笼中，由四名精壮护卫吃力地抬着。
“国公爷，一切均已准备妥当。”王守澄上前躬身道，“战舰‘破浪号’及两艘护卫快船已泊于码头，补给充足，船员与水军皆是登州水师精锐，由校尉刘仁轨统领，定能护佑国公爷平安南下。”
秦昭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王守澄，淡淡道：“有劳王监军。搜寻‘追云号’之事，还需监军多多费心，一有消息，立刻六百里加急报予本公知晓。”
“奴婢遵命！定不敢懈怠！”王守澄连忙应下。
一行人抵达码头。三艘战船赫然在目，为首的“破浪号”体型修长，船首包铁，桅杆高耸，帆橹齐全，确是一艘难得的快船。船头立着一名身着明光铠、面容刚毅、约莫三十许的将领，见到秦昭，立刻抱拳行礼，声如洪钟：“登州水师校尉刘仁轨，参见镇国公！”
秦羽目光落在刘仁轨身上，此人身姿挺拔，气息沉凝，目光锐利且正直，隐隐有军阵煞气环绕，显然是一员难得的实干型将领，并非溜须拍马之辈。他心中稍安，点了点头：“刘校尉不必多礼，此番南下，有劳了。”
“末将职责所在，定当竭尽全力！”刘仁轨回答得不卑不亢。
那沉重箱笼被小心地安置在“破浪号”船舱底部一个特意清理出来的独立舱室内，外围由刘仁轨亲自挑选的亲兵把守。秦昭登船后，婉拒了王守澄准备的盛大饯行仪式，直接下令开船。
嘹亮的号角声中，三艘战船升起风帆，桨手齐动，缓缓驶离登州港。王守澄站在码头上，直到船队变成海天之间的几个黑点，脸上的恭敬笑容才渐渐收敛，化作一片阴沉。他招来一名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心腹领命，匆匆离去。
船队离开登州海域，一路南下。
初始几日，风平浪静。碧海蓝天，鸥鸟翔集，除了偶尔遇到几艘渔船商船，并无异常。秦昭大部分时间待在为自己安排的舱室中打坐调息，进一步巩固恢复的修为，温养神魂暗伤。他偶尔也会来到甲板，眺望海面，神识如同无形的雷达，扫过周遭海域，既是在警戒，也抱着一丝希望能发现“追云号”的踪迹。
刘仁轨治军严谨，将船只调度得井井有条，对秦昭保持了足够的尊敬，但除了必要的军务汇报，并不多做打扰。他似乎对那箱笼中的“神物”以及秦昭南下的真实目的并不好奇，只是忠实地执行着护送命令。
这一日，船队已过成山角，进入了更加开阔的海域。天色渐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
秦昭正在舱室内闭目凝神，忽然心念微动，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窥视感，并非来自船只外部，而是……来自船舱底部，那存放金人的方向！
他悄然起身，无声无息地来到底舱。守卫的亲兵见到他，立刻行礼。秦昭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声张，独自走进了那间独立舱室。
箱笼依旧静静地放在那里，符文完好。但秦昭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登州废弃海神庙同源的阴冷气息！虽然淡得几乎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
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试图在船上再次接触或侵蚀金人！而且手段更加高明，几乎瞒过了外面的守卫！
秦昭眼神一冷。看来，麻烦并未因为离开登州而消失，反而跟了上来。是王守澄安插的人？还是那“归墟”力量渗透进了船队？
他没有立刻声张，打草惊蛇。只是在箱笼周围，以自身灵力悄无声息地布下了一层更隐蔽、更具针对性的警戒与防护禁制。任何带有归墟气息或恶意的东西再次靠近，都会立刻引发他的警觉。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甲板。刘仁轨正在指挥水手调整风帆，应对逐渐变化的风向。
“刘校尉。”秦昭走到他身边。
“国公爷有何吩咐？”刘仁轨拱手道。
“近日航行，可发现什么异常？或是船员中有无行为古怪之人？”秦昭看似随意地问道。
刘仁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回国公爷，航行一切正常，并未发现可疑船只靠近。至于船员……皆是末将麾下老人，知根知底，应当并无问题。”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昨日有一名负责底舱清洁的杂役，突发急症，呕吐不止，现已隔离观察。军医诊断是误食了不洁之物。”
“底舱杂役？”秦昭目光一闪，“此人现在何处？本公略通医理，或可一观。”
刘仁轨虽有些疑惑秦昭为何会对一个普通杂役感兴趣，但还是立刻引路：“就在后面货舱的隔离间。”
隔离间内，一名面色青灰、蜷缩在草席上的年轻杂役正不住地颤抖，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军医在一旁束手无策。
秦昭走近，并未把脉，而是直接以神识扫过杂役的身体。只见其体内气血紊乱，魂魄不稳，更重要的是，在其眉心识海深处，缠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却精纯异常的阴冷气息！正是那归墟之力！虽然量极少，但品质极高，正在缓慢地侵蚀他的生机与神智！
这绝非误食不洁之物！而是被高纯度的归墟气息直接污染了！看来，那试图接触金人的存在，手段不凡，这个杂役恐怕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某种媒介或者……试验品？
秦昭不动声色，对刘仁轨道：“确是邪气入体，寻常药物难医。”他伸出手指，指尖一缕蕴含平衡之力的温和灵力点向杂役眉心。
那丝阴冷气息遇到平衡之力，如同遇到克星，剧烈挣扎了一下，便迅速消融。杂役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止，脸色也恢复了一丝红润，沉沉睡去。
刘仁轨和军医看得目瞪口呆，对秦昭更是敬畏。
“此人需静养数日，当无大碍。”秦昭淡淡道，“刘校尉，加强底舱巡查，尤其是夜间，任何异常，立刻报我。”
“末将明白！”刘仁轨神色凝重地应下。他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是夜，月隐星稀，海风渐疾，浪头也大了起来。
秦昭并未入睡，神识时刻关注着底舱的动静。他布下的禁制完好无损，那阴冷气息并未再次出现。
然而，到了后半夜，另一种异常出现了。
原本平稳航行的“破浪号”，船身开始出现一种极其轻微、富有规律的震动，并非风浪所致，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船底深处，伴随着船只的行进，一同潜游，其动作与船只保持着惊人的同步！
而且，这种震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与恶意！
秦昭猛地睁开双眼，身形一闪，已来到船舷边。海面之下一片漆黑，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到幽暗的海水深沉如墨。但他强大的神识却穿透海水，向下延伸！
下一刻，他瞳孔骤缩！
在“破浪号”以及两艘护卫船的船底下方，不知何时，竟然吸附着数十团巨大的、如同阴影般的软体生物！这些生物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就是一团团凝聚的黑暗，延伸出无数细微的触须，牢牢地附着在船壳上，伴随着船只前行而蠕动！它们的气息，与那归墟之力同源，却更加隐蔽，更加擅长潜藏！
是“蚀船怪”！一种只存在于古老航海传说中、生于归墟边缘阴影海域的诡异生物！它们能悄无声息地附着船底，不仅会大幅降低船速，更会缓慢地分泌一种腐蚀性黏液，破坏船体，甚至能在不知不觉中，将整艘船连同船上所有人，一起拖入深海！
难怪今日感觉船速似乎比预期慢了一丝！原来早有东西附了上来！
这些东西，定然是顺着那归墟通道泄露出的气息，或者是被金人散发的某种波动吸引而来的！
“敌袭！水下！”秦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艘“破浪号”，甚至另外两艘护卫船上的官兵也听得清清楚楚！
警钟瞬间敲响！训练有素的水师官兵立刻从睡梦中惊醒，拿起武器冲向甲板。刘仁轨盔甲整齐地冲上船头，厉声喝道：“点火把！弩炮准备！长矛手警戒船舷！”
刹那间，船队火把通明，将周围海域照得一片亮堂。官兵们紧张地盯着漆黑的海面，却什么也看不到。
“国公爷，敌在何处？”刘仁轨冲到秦昭身边，急声问道。他并未看到任何敌人踪影。
“在船底。”秦昭语气凝重，“是‘蚀船怪’，寻常刀剑难伤，需以纯阳烈火或雷霆之力驱赶。”
他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那些附着在船底的蚀船怪，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不再隐藏！只见三艘战船的周围海面上，突然冒起了大量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色泡沫，一股浓烈的腥臭与腐蚀气息弥漫开来！船体开始发出更加明显的“嘎吱”声，那是船板正在被快速腐蚀的声音！
同时，数十条粗壮的、由阴影凝聚而成的触手，猛地从船体两侧的海水中伸出，如同巨大的鞭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抽向甲板上的官兵！
“小心！”刘仁轨大喝，挥刀斩向一条抽来的触手！刀锋划过，却如同斩入粘稠的胶体，只能将其稍稍逼退，无法斩断！反而那触手上溅射出的黑色黏液，沾染到铠甲上，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白烟！
其他官兵也纷纷攻击，刀砍斧劈，箭矢飞射，却收效甚微！这些蚀船怪物理防御极强，且对普通攻击有很强的抗性！转眼间，就有数名官兵被触手扫中，或是被黑色黏液腐蚀，惨叫着受伤倒地！
“结阵！以火油箭！”刘仁轨临危不乱，指挥若定。
水师官兵迅速结成品字形防御阵势，弓箭手换上浸染了火油的箭矢，点燃后射向那些触手和海面上的黑色泡沫！
火箭射中，顿时燃起一片火焰！那蚀船怪似乎对火焰有所畏惧，触手猛地缩回，海面上的黑色泡沫也被烧得“噼啪”作响，散发出更加恶臭的气味。
然而，火焰只能在表面造成一些困扰，无法真正重创隐藏在水下的本体。而且船体依旧在被腐蚀，船速也越来越慢，形势依旧危急！
秦昭看着眼前的混乱，知道寻常手段难以快速解决这些难缠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虽然伤势未愈，但此刻不得不出手了。
他一步踏出，来到船舷最前方。面对再次从水下袭来的数条巨大阴影触手，他并未拔刀，而是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古老的手印。
随着手印的结成，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左眼之中，微弱的仙光亮起，右臂妖纹亦随之闪烁！平衡之力在他体内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运转、调和！
并非单一的仙术或妖法，而是将两者特性融合，引动天地间至阳至刚的——雷霆之意！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来！”
他低喝一声，手印指向苍穹！
原本月隐星稀的夜空，骤然间乌云汇聚，电蛇乱窜！一股浩荡天威笼罩海域！
轰咔——！！！
一道刺目的银色闪电，如同天神掷出的长矛，撕裂黑暗，并非劈向海面，而是精准无比地落在了“破浪号”的桅杆顶端！
但诡异的是，闪电并未摧毁桅杆，而是化作无数细密的电蛇，顺着船体、沿着海水，瞬间传导至整个船队的三艘战船！
滋滋滋滋——！！！
刺耳的电流声爆响！三艘战船仿佛化作了三颗巨大的雷电法球！银色的电光在船体表面疯狂流转，尤其是船底部位，电光最为密集！
“嗷——！！！”
海面之下，传来了无数痛苦、尖锐、非人的嘶鸣！那些附着在船底的蚀船怪，在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洗礼下，如同遇到了克星，阴影般的躯体剧烈扭曲、抽搐，冒起滚滚黑烟，迅速消融、瓦解！
那些伸出海面的触手，也在电光中寸寸断裂，化为飞灰！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船底那令人不安的震动感和吸附感彻底消失！海面上翻涌的黑色泡沫也平息下去，只剩下一些焦糊的残渣漂浮着。
雷霆散去，夜空中的乌云也悄然消散，露出稀疏的星光。
甲板上一片寂静，所有官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傲立船头、衣袂飘飘的秦昭，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狂热。引动天雷，净化妖邪！这是何等神仙手段！
刘仁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国公爷神通广大，末将……拜服！”
秦昭微微摆手，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一分。强行引动雷霆，对他尚未痊愈的神魂又是一次负担。他沉声道：“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些东西虽除，但难保不会有更多。传令下去，全速前进，尽快离开这片海域。另外，派人检查船体受损情况。”
“遵命！”刘仁轨立刻领命而去。
秦昭转身，望向南方无尽的黑暗海域，目光深邃。
蚀船怪的出现，印证了他的猜测。归墟通道的存在，就像一个不断扩散的污染源，正在吸引和催生着各种可怕的邪物。南送金人之旅，注定危机四伏。
而绯烟和“追云号”的兄弟们，你们是否也遭遇了类似的危险？是否还安然？
他握紧了拳头，必须更快！更快地将金人送到南海，关闭那该死的通道！
船队调整方向，鼓起风帆，在星夜下，向着南方疾驰而去，将方才的惊险与那片被污染的海域，渐渐抛在身后。但每个人都知道，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而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