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攥着那锭靛蓝染料站在染坊门口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撞得叮当响。墨尘拎着刚买的绣线跟在后面,看见坊主老周蹲在石缸前搅染料,手里的长木桨划出层层涟漪,蓝得像把天上的云揉碎了沉在里面。
“来了?”老周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蓝渍,“这匹坯布刚浸过第一遍水,正好让你俩见识见识‘三染三晒’的门道。”他指了指晾在竹竿上的布,有的泛着浅灰,有的已经透出深海似的蓝,“头遍染出来是月白,二遍成雨过天青,三遍才是你们要的靛蓝,晒的时候得盯着太阳,少看一眼就可能偏色。”
青瑶伸手摸了摸最浅的那块布,指尖沾了点湿润的蓝,在白纸上按出个小小的印子:“为什么非要晒三次?”
“这就跟酿酒要发酵三次一个理儿。”老周把木桨递给墨尘,“你来试试?得顺着一个方向搅,让染料匀匀地裹住布纤维,不然染出来会花。”
墨尘接过桨,手臂肌肉绷紧,一下下往顺时针方向划。石缸里的蓝水渐渐起了漩涡,把缸底的沉淀都卷了起来,像有片星云在里面旋转。青瑶蹲在缸边看,忽然发现水面映出的云在动,抬头才知天阴了,刚才还烈的太阳躲进云里,老周立刻喊:“收布!”
两人手忙脚乱把竹竿往廊下挪,刚把最后一匹布拽进来,雨就噼里啪啦砸下来。老周拍着大腿笑:“幸亏你们来得巧,这雨带酸气,淋了布就定不了色了。”他指了指墙角的陶罐,“这里头是昨天煮的苏木水,等会儿掺进染料里,能调出你们要的‘绀青’,给布老虎做耳朵正好。”
墨尘把染好的月白布铺在石桌上,青瑶拿出绣线,开始缝补那只缺了耳朵的布老虎。线是新买的绛红,她的针脚比哑叔的齐整,却故意在耳尖留了个小小的疙瘩,像极了被山猫蹭破的毛边。“你说,哑叔会不会认出来?”她问。
“认出来才好。”墨尘正用细砂纸打磨块竹片,要做个新的虎爪形纽扣,“他上次看你绣的帕子,眼睛亮了半天呢。”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晾着的布匹像浸在光里。老周把苏木水倒进染缸,蓝水立刻晕出层紫调,像把晚霞剪碎了融在里面。“这色叫‘暮山紫’,”他得意地说,“当年你娘出嫁,陪嫁的那床被面就是这个色。”
青瑶的针顿了下,抬头看见墨尘手里的竹片被夕阳镀成金红色,他正低头对着光看纽扣的弧度,睫毛上像落了星子。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娘也是这样坐在廊下缝东西,爹在旁边削木头,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不会褪色的画。
“墨尘,你看!”她举起布老虎,补好的耳朵在风里轻轻晃,“是不是跟山神面具上的一样?”
墨尘抬头,正好有片染着晚霞的布被风吹起,掠过他的肩头,他伸手接住,布面的蓝蹭在他衣袖上,像落了片海。“嗯,”他看着布老虎,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哑叔见了,肯定会把它挂在面具旁边。”
老周在缸边哼起小调,木桨搅得蓝水哗哗响,那些深浅不一的布匹在晾衣绳上摇晃,把夕阳的光切成一块一块的,落在青瑶和墨尘身上,像撒了把碎钻。青瑶低头继续缝,针尖穿过布面时,带起根细小的线头,在光里轻轻飘,最终落在墨尘磨纽扣的竹片上,成了个蓝色的小点,像谁偷偷盖下的印章。
暮色渐浓时,他们抱着缝好的布老虎往回走,染坊的铜铃还在响,石缸里的蓝水映着月亮,像盛了片不会碎的夜空。青瑶忽然说:“下次,我们给哑叔做个新的面具吧,用‘暮山紫’做底色。”
墨尘点头,手里的竹纽扣被他攥得温热:“再绣只完整的老虎,补上耳朵。”
晚风穿过巷弄,吹得两人的影子忽长忽短,布老虎的尾巴扫过青石板路,留下串细碎的蓝脚印,像谁写下的诗,藏在夜色里,悄悄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