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蹲在灶台前捶打布壳时,木槌撞击青石的“咚咚”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青瑶端着油灯站在门边,看他把碎布片往糨糊里按,指缝里还沾着早上修农具蹭的机油,混着糨糊变成了深褐色。
“笨死了,布片要顺着纹路贴才结实。”她把油灯往灶台上一放,伸手按住他手里的木槌,“你这样东一片西一片,补出来的鞋准保穿三天就散架。”
墨尘的手背被灯芯烫了下,却没缩手,只是盯着她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尖——指甲修剪得圆润,指腹带着点面粉的白,是下午揉面时沾上的。“那你教我。”他声音有点闷,像被灶膛里的烟火熏过。
青瑶叹了口气,抽过他手里的木槌:“看好了,先把粗布打底,再把碎布顺着同一个方向铺,糨糊要抹匀,不然干了会起壳。”她的手腕转动时,银镯子在灯影里划出细亮的弧线,碎布片听话地粘成一片,边缘严丝合缝,像被月光熨过的纸。
墨尘的目光从布壳飘到她的发顶,鬓角碎发被油灯烤得微微卷曲,有根发丝垂到脸颊,随着捶打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忽然伸手想把那根头发别到耳后,手抬到半空又猛地攥拳,指甲掐进掌心——刚才青瑶说“这双鞋要给爹下地穿”,他差点忘了,她是替长辈补鞋。
“发什么呆?”青瑶用木槌敲了敲他的手背,“该你了,要是再弄砸,今晚就别想睡觉。”
墨尘赶紧接过木槌,学着她的样子捶打。布壳在他手里歪歪扭扭,糨糊溅到袖口,他却笑得傻气:“你看,这片像不像昨天那只瘸腿的蚂蚱?”青瑶瞪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皮影戏。
后半夜,布壳终于晒干了。青瑶裁出鞋底的样子,墨尘蹲在旁边穿针引线,线轴在他手里转得飞快,却总在穿针时卡壳——针眼太小,线头毛茸茸的总也穿不进去。“笨死了。”青瑶夺过针线,抿了抿线头,轻轻一穿就进去了,“给,缝的时候别太密,不然鞋底会硬得硌脚。”
墨尘捏着针,手指粗笨得像根小木棍,扎进布壳时偏了半寸,差点戳到自己的手。青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引导着针脚走直线:“慢着点,又没人催你。”她的掌心贴着他的脉搏,跳得像灶膛里的火星,烫得墨尘的胳膊僵成了木棍,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是这样,”青瑶松开手时,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的虎口,像有只小蚂蚁爬过,“你自己试试。”
墨尘盯着针眼,半天没下针。灶台上的水壶“呜呜”响起来,是水开了。青瑶起身去灌热水,回来时看见他把针别在布壳上,正对着油灯哈气——他的手冻得通红,刚才捶布壳时出的汗被夜风吹干,指尖裂了好几道小口,渗着血珠。
她没说话,转身从柜子里翻出猪油罐子,挖了一小块在掌心搓化,抓起他的手就往上面抹。猪油带着点腥气,墨尘想抽回手,却被她按得更紧:“别动!这是娘留下的方子,比药膏管用。”她的指尖揉过他的指缝,暖意顺着皮肤往里钻,冻僵的骨头缝里像塞进了团火。
鞋帮的布料在油灯下泛着蓝盈盈的光,是去年染的靛蓝布,青瑶特意留着给爹做鞋面。墨尘看着她飞针走线,针脚比他的指甲盖还小,却个个扎实,像田埂上的脚印,一步一个坑。“你说,”他忽然开口,“等开春了,咱们去后山种片向日葵吧?你说过喜欢看花盘跟着太阳转。”
青瑶的针顿了顿,线轴“咕噜”滚到地上。她弯腰去捡时,看见墨尘的布鞋放在灶门口,鞋底磨穿的地方用麻绳补了个十字结,针脚歪得像蜘蛛网,却比新鞋还暖和——上次她冒雨上山采药,就是穿着这双鞋,他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鞋里灌满了泥,他却说“比骑马还稳”。
天快亮时,鞋底终于纳完了。青瑶把鞋帮缝上去,墨尘的手指被扎了三个洞,却举着鞋底笑得像个傻子:“你看!这针脚是不是直多了?”晨光从窗棂钻进来,照在鞋面上,靛蓝色变成了晴空的颜色,鞋头绣的蒲公英被染成金红色,像随时会飘起来。
“试试合脚不。”青瑶把鞋往他面前一推。
墨尘脱了脚上的破草鞋,刚把脚伸进去,就“嘶”了一声——青瑶在鞋里垫了层棉絮,是她攒了半年的旧棉袄拆的,软得像团云。他走了两步,鞋底敲在地上“咚咚”响,比新鞋还精神。“正好!”他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比镇上鞋铺卖的强十倍!”
青瑶背过身去收拾针线,耳尖却红透了。灶膛里的火还没熄,煨着的粥冒出甜香,她忽然想起昨夜墨尘哈气暖手的样子,转身时撞见他正往鞋里塞东西——是那颗橘子糖的糖核,被他用红绳系着,藏在鞋垫底下。
“你干啥呢?”她故意问。
墨尘手忙脚乱地把鞋跟磕在灶台上,糖核“叮当”滚出来,正好落在青瑶脚边。他挠着头傻笑:“我想着……说不定真能长出橘子树呢。”
晨光爬上灶台,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块刚出炉的米糕,暖乎乎的,还冒着甜丝丝的热气。青瑶捡起糖核,往他手心一塞:“傻样,要种也得等开春。”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在抬头时撞进对方眼里,看见里面盛着的,都是快要溢出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