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声伴着脚步,在午后的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影子。穿过一片开满黄花的坡地,前方果然出现了镇子的轮廓——青石板路蜿蜒着伸向镇口,路两旁的老房子墙皮斑驳,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红灯笼,风一吹,灯笼穗子扫过墙面,留下簌簌的轻响。
“黄粱镇。”林澈念着镇口石碑上的字,指尖拂过碑缝里的青苔,“名字倒有意思,让人想起黄粱一梦的典故。”
镇子里很安静,却不似雾隐村那般诡异。杂货铺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嘴角挂着口水;茶馆里的老茶客捧着紫砂壶,眼皮半睁半闭,像是在听墙角;最热闹的要数街口的面摊,老板正抡着胳膊擀面,面团在案板上“砰砰”作响,扬起的面粉在阳光下像金粉。
“来三碗阳春面。”墨尘在面摊旁的竹凳上坐下,风翎从他肩头飞下,落在桌角,歪头盯着滚沸的汤锅。老板笑着应承,手起刀落,面条像银丝般落入锅中,“客官是外乡人吧?我们这黄粱镇,别看小,规矩多着呢。”
“哦?什么规矩?”青瑶好奇地问,手里把玩着腰间的铜铃串。
老板往锅里撒着葱花,“头一条,日头落山前得找好住处,不然就得睡大街;第二条,镇上的‘梦香楼’别去,那楼里的香能勾人做梦,进去了就不想出来;第三条……”他压低声音,“看到穿蓝布衫的老婆子,躲远点,她卖的‘安神汤’,喝了能睡三天三夜,醒了啥都不记得。”
话音刚落,街对面就传来“卖汤咯”的吆喝,一个佝偻着背的蓝衫老婆子提着瓦罐,正往茶馆走。茶客们看到她,纷纷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林澈望着老婆子的背影,总觉得她的步伐有些僵硬,像提线木偶。他刚要起身,面摊老板突然按住他的手,“别去!前阵子李秀才喝了她的汤,醒了连自己姓啥都忘了,还以为自己是京城的状元郎呢。”
面刚上桌,风翎突然扑腾着翅膀冲向梦香楼。那楼在镇子最深处,雕梁画栋,门楣上挂着块鎏金牌匾,楼里飘出阵阵异香,像兰花混着檀香,闻着让人眼皮发沉。
“这香有问题。”林澈捏着鼻子,混沌气在鼻尖萦绕,驱散那股甜腻,“里面掺了‘迷魂草’,能让人产生幻觉。”
三人跟着风翎走进梦香楼,楼里空无一人,只有二楼的窗棂旁,坐着个穿白衣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梳妆。她的动作很慢,梳齿划过发丝,却总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姑娘,你可见过一只小鹰?”青瑶轻声问。女子缓缓回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白,“我在等我的夫君,他说打完仗就回来娶我,这都等了三十年了。”
林澈心里一动,这女子的语气,像极了雾隐村的铃儿。他看向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女子的身影,而是个穿铠甲的士兵,正对着镜头挥手,“等我回来”四个字在镜中盘旋不散。
“是执念化成的幻影。”墨尘低声道,“这楼里的香,就是靠这些执念维持的。”
女子突然站起身,白影飘向楼梯,“你们帮我找找他好不好?他说会带支玉簪回来,插在我发间……”她的声音越来越淡,身影穿过墙壁,消失在楼外。
风翎从二楼飞下来,爪子上抓着支断裂的玉簪,簪头刻着个“婉”字。林澈认出这玉簪的样式——是三十年前京城盛行的款式,和他在旧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等的人,怕是早就战死了。”青瑶摸着玉簪的断口,“这簪子是被利器劈开的,应该是……”
话未说完,楼下传来老婆子的吆喝:“安神汤,安神汤,喝了啥烦恼都没啦!”林澈走到窗边,只见老婆子正往茶馆里倒汤,汤碗里的热气腾起,竟化作无数个小梦——有农夫梦见粮仓满溢,有书生梦见金榜题名,有寡妇梦见夫君归来。
“她在靠梦境收集执念!”林澈恍然大悟,“梦香楼的香让人入梦,她的汤让人不醒,等执念攒够了,她就能……”
“就能修成‘梦妖’,把整个镇子的人都困在梦里。”墨尘接话道,剑已出鞘,“再晚一步,这些人就真醒不过来了。”
老婆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身,瓦罐往地上一摔,汤水流淌处,冒出无数只手,抓向街上的行人。“多好的梦啊,醒着干啥?”她的脸在热气中扭曲,蓝布衫下露出青灰色的鳞片——竟和铜铃渡的铃妖是同类!
“又是你们!”梦妖嘶吼着,汤水里的手汇成一条水龙,扑向梦香楼。林澈将混沌气注入玉簪,断口处突然亮起红光,“婉姑娘,该醒了!”
红光穿透楼窗,照在街上,那些做梦的人打了个激灵,眼神渐渐清明。茶馆里的老茶客揉着眼睛,“刚才……我好像梦见我家娃考上功名了?”
梦妖见梦被破,转身就逃,却被风翎拦住去路。墨尘的剑顺势劈下,剑光斩断她的衣袖,露出里面缠绕的红线——线上串着无数个小纸人,每个纸人都写着名字,正是镇上的居民。
“害人不浅!”墨尘剑指梦妖咽喉,“这些执念,本是人家心里的念想,你却拿来修炼,可知罪孽?”
梦妖瘫在地上,鳞片渐渐褪去,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我也是可怜人……我夫君当年也战死了,我想他想得快疯了,才被铃妖蛊惑,说收集执念能让他回来……”
林澈将玉簪放在她面前,“他回不来了,但你可以带着念想好好活。就像这支簪子,断了,却还是……”
“还是他送我的。”梦妖摸着玉簪,眼泪突然掉下来,“我守着这镇子三十年,其实早就知道他回不来了,就是……就是舍不得忘……”
夕阳西下时,黄粱镇的炊烟格外温柔。老婆子将剩下的安神汤倒在土里,纸人在风中化作灰烬,梦香楼的香渐渐散去,露出里面积满灰尘的桌椅。
面摊老板端来三碗新煮的面,“加了荷包蛋,谢你们救了镇子。”林澈望着碗里的蛋花,突然觉得,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这碗面,热的时候暖心,凉了就该倒掉,总不能一直捂着,忘了往前看。
离开黄粱镇时,风翎嘴里叼着片黄花,插在青瑶的发间。青瑶笑着摇头,却没取下。墨尘的剑在鞘中轻鸣,像是在应和晚风。林澈摸了摸腰间的铜铃串,铃铛轻响,像是在说,路还长,别停步。
远处的晚霞红得像火,映着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紧紧依偎着,像一道不肯散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