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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砚和杨明架着曹复,想让他坐起来。

刚抬半寸,后背的伤就像被钝刀割着,忍不住闷哼一声,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差点又栽回去。

曹复的目光扫过满地黄粉末,突然顿住——窑炉通风口那边,看着不对劲。

“通风口……被动过。”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胸口都跟着抽痛,额角冒起细密的冷汗。

杨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指节瞬间攥得发白。

他几步冲到残窑壁前,指尖刚碰到窑砖就被烫得缩回,却咬着牙硬抠,指腹被磨出红痕,终于扒开通风口的残骸,指尖捏到一小撮黑灰色碎末,质地发脆。

“安国君,您看这个!”杨明递过去时,手还带着烫红的印子。

那不是普通窑灰,是烧剩的织物渣。

指尖捻着织物渣,双经双纬的桑麻纹理还能辨认,混着窑砖上的黄粉末,硫磺的刺鼻味更冲了,呛得人嗓子发紧。

“是浸了硫磺的麻布,堵了通风口?”杨明的声音发颤,“柴薪里肯定也混了硫磺粉——热量排不出去,压力顶破了窑……”

曹复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掌心被碎陶片划破的地方,又渗出血珠,混着黑灰黏在手上,又痒又疼。

他想起清晨石砚的话,孟忠当时难看的脸色,还有那些带着潮气、烧不旺的硬木柴薪。

意外?绝不可能——这硫磺的用量,精准得像是算好了窑的承重。

是孟家?就为一个工正之位,竟要置他于死地?

疑问裹着背痛涌上来,曹复太阳穴突突跳,像有小锤子在里头敲。

这时,工坊外传来马蹄声,还夹着兵士的喧哗。

一个穿公室侍卫服的军官带着兵士冲进来,是鲁公近侍李卫。

看见工坊里的惨状,尤其是被架着的曹复,他脸色骤变:“安国君!您这是……”

话没落地,另一批人到了谷口。

旗帜上的“孟”字在风里晃得刺眼,像根针戳得人眼疼。

孟忠骑在黑马上,勒住马时,鞭梢扫过地面,带起的尘土落在他衣摆的泥点上,更显狼狈。

他看着狼藉的工坊,脸上挤出惊讶:“安国君!好好的陶窑怎么炸了?莫非是您新改良的龙窑……不稳当?”

这话在焦糊味里飘着,假得让人牙痒。

石砚扶着曹复的手都在抖,要不是杨明拽着,早提矛冲上去了:“放你娘的屁!孟忠,少装模作样!窑炸得蹊跷,定是你搞的鬼!”

孟忠脸色沉了沉,却没发火,反倒露出委屈的神色:“石护卫这话怎讲?安国君是君上亲封的工正,我孟家身为鲁国臣子,怎会做这种事?窑炸了,损失的是鲁国国力,我心疼还来不及!”

他转向曹复,双手虚拱,眼神却瞟向周围的兵士:“安国君初来乍到,许是不熟悉鲁国陶窑的性子。龙窑结构复杂,火候差一点就容易出事。您要是需要,我孟家可派老窑工来帮忙。”

句句都在暗指曹复技术不行。

曹复推开石砚和杨明的手,想站得直些。

腿一软晃了晃,终于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却静得可怕,就那么盯着孟忠,一言不发。

这沉默比争辩更压人,连风都似的停了。

李卫皱着眉上前:“孟管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安国君和这位小兄弟伤得不轻,得先治伤。至于窑炸的原因,公室会查清楚。”

一直忍着后背灼痛的墨轩,突然吸了口凉气,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却字字清晰:“安、安国君……爆炸前,我好像看见王石叔在窑后面晃……鬼鬼祟祟的……”

王石是工坊里的杂役工徒,平时闷不吭声,存在感极低。

“王石?”杨明一愣,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很快盯住一个往人后缩的身影,“王石!过来!”

那叫王石的汉子,约莫三十岁,脸黄肌瘦的。

被杨明一喊,浑身像筛糠似的抖,脸色白得像刚烧好的瓷坯,腿一软差点跪下,双手死死抓着衣角。

“我……我没干什么……杨工丞,我就是去后面撒泡尿……”声音发颤,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石砚没耐心,提着长矛走过去,矛尖快戳到王石鼻子,寒气逼人:“说!是不是你在窑上动手脚了?”

王石彻底垮了,“扑通”一声瘫在地上,额头往泥里磕,哭喊道:“饶命!安国君饶命!不关我的事!是孟管事手下的人逼我的!他们抓了我老娘和小妹,说我不照做,就把她们卖到矿场去!我没办法啊!”

他哭着从怀里摸出个破布包,布包一散,黄白色粉末撒出来,淡淡的硫磺味飘得更远:“他们让我把这个混进柴薪里,还让我用浸了粉的破布塞通风口……我不知道会炸!他们只说让窑火出点问题,让安国君丢个脸……我真不知道会这样……”

风裹着焦糊味吹过,带着硫磺的刺鼻气,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孟忠身上。

孟忠僵了两秒,手猛地攥紧马鞭,指节泛白,鞭梢无意识扫过马腹,黑马突然嘶鸣一声,惊得他肩头瑟缩了下。

他喉结滚了两滚,没急着骂随从,反倒先盯着王石,声音发紧:“你说我手下人逼你?谁?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裳?你指出来!”

王石被他问得一愣,哭腔顿了顿,眼神迷茫:“我、我没看清……他们蒙着脸,只说自己是孟家的人……”

“蒙着脸?”孟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调陡然高了些,“连脸都没看清,就敢说是我孟家的人?王石,你莫不是被人收买了,故意栽赃我孟家?”

他转向李卫,又扫过周围兵士,语气急切又带着“愤慨”:“李侍从您看!他连指认的人都没有,只凭一句‘孟家的人’就想定我孟家的罪?这布包里的硫磺粉,哪家窑坊没有?怎能凭这个就断定是我孟家做的?”

说着,他才转向身后的随从,却不是指责,而是皱着眉“质问”:“你们几个,最近可有陌生人找过你们?或是有人借孟家的名头在外行事?”

那几个随从早慌了神,忙不迭摇头,声音都在抖:“没有!管事,小的们从没见过陌生人,更不敢借孟家名头做事!”

孟忠松了口气似的,又转向曹复和李卫,双手一拱:“安国君,李侍从,这事明摆着有问题!王石要么是记错了,要么就是被人利用了!我孟家绝做不出这种损害鲁国利益的事。”

李卫摸了摸下巴,目光在王石和孟忠之间转了圈,没立刻说话。

王石没证据指认具体的人,孟忠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这桩事,瞬间陷入了僵局,像被窑灰堵死的通风口,找不到突破口。

曹复看着孟忠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后背的疼似乎更甚了。

他弯腰捡起一撮撒落的硫磺粉,指尖捻着,粉末顺着指缝往下漏——孟忠想得周全,可他忘了,有些痕迹,不是蒙着脸就能抹去的。

风又起了,带着窑灰和硫磺味,吹得人心里发闷,却也吹亮了曹复眼底的一丝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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