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演武场的尘土已经被踩成了泥。张将军拎着根碗口粗的桦木杆，劈头砸向队列最前头的士兵：“躲什么！玄风先生教的‘卸力桩’白练了？”
士兵被砸得一个趔趄，却死死扎住马步，硬生生用肩膀扛住了杆尾。木杆“嗡”地颤着，震得张将军虎口发麻。“好小子！”他猛地撤力，桦木杆反弹着扫向旁边的伙夫，“老王头，你那把菜刀耍得比剑溜，来试试！”
伙夫老王丢下扁担，接杆的瞬间腰身一拧，木杆顺着肩头滑到后背，反手抓住时已调转方向，杆尖直指张将军咽喉。演武场爆发出哄笑，林羽站在了望台上，看着这乱糟糟却透着劲的场面，嘴角忍不住绷紧——昨夜写方案时熬出的血丝还没退，眼下却觉得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
“首领，勤王军的回信到了。”李将军策马奔来，手里扬着封火漆信函，“他们愿意分三成粮草，换咱们共享影卫的动向情报，还说三天后派二十个斥候来学‘听声辨位’。”
林羽接过信函，火漆印上的“镇北军”三个字烫得像烙铁。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勤王军统领，那人还鼻孔朝天地骂“草莽义军成不了气候”，如今却要派斥候来学他们的野路子。
“让赵二狗带斥候营的弟兄教，”林羽把信函往箭筒里一塞，“但有一条——学不会‘蒙眼接箭’，一粒粮食都别想带走。”
李将军憋笑着应了，刚转身就撞见王将军扛着个麻袋冲过来，麻布缝隙里漏出的草药味呛得人直打喷嚏。“首领！你看我弄着啥了？”麻袋往地上一摔，滚出个满脸是血的汉子，胸前还插着枚青铜令牌，“这是影卫的‘听风使’，昨夜摸进粮仓被夹子夹断了腿，嘴里还咬着咱们的布防图呢！”
林羽蹲下身，扯掉汉子嘴里的布条。那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球翻白间，林羽突然认出他耳后那道月牙形的疤——去年在白马镇，就是这双手，掐死了抱着孩子的卖花婆。
“把他拖去拷问房。”林羽站起身，靴底碾过掉在地上的布防图，“让徐先生带着新招的文书去，把他知道的全扒出来。”
王将军刚拖走俘虏，了望台的铃铛就响了。三短一长，是江湖盟会的信号。林羽抓起弓箭，翻身跃上“踏雪”——那匹玄风送的黑马，跑起来比影子还快。
盟会驻地的老槐树下，玄风正用小刀剜着树干里的箭头。见林羽来了，他把块染血的丝帕扔过来：“看看这个。”
丝帕上绣着只血色蝙蝠，翅膀展开时，能看见翅尖藏着的“蚀骨”二字。“影卫的新记号，”玄风往树洞里塞着炸药，“昨夜他们端了盟会在城西的情报点，三十七个弟兄，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林羽的手指抚过丝帕边缘，那里还沾着点没凝固的血，带着股淡淡的杏仁味——是“牵机毒”，中者肌肉会像棉絮般腐烂。“他们急了。”他突然笑出声，“咱们的‘子母雷’炸了他们三个粮仓，‘惊蛇铃’让他们折了六个‘听风使’，现在该轮到他们怕了。”
玄风把最后一根引信塞进树洞，抬头时晨光正落在他带疤的眉骨上：“盟会的‘鬼医’配了新药，能解牵机毒，但要十斤雪莲做药引。”他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像耳语，“我知道影卫在黑风寨藏了批雪莲，要不……”
“去！”林羽扣住玄风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腹触到他掌心的茧子，“让王将军带先锋营绕后，你我从正门闯。就用他们最得意的‘踏雪步’，让他们尝尝被自己的步法追着砍的滋味。”
玄风的笑里突然多了点别的东西，像老酒入喉时那股烧人的暖。“得加钱。”他故意逗道，“十斤雪莲，换你那把‘碎星’短刀。”
“拿去。”林羽解下腰间的刀扔过去，刀柄上还缠着他去年在白马镇买的红绸，“但要是让我看见你用它切肉，我就把你那柄‘冷月’融了打锄头。”
黑风寨的厮杀声惊动了半个山头。林羽踩着影卫的尸体往上冲，碎星刀劈开最后一道寨门时，正撞见王将军举着个雪莲花盆往外跑，花盆沿还沾着片带血的衣角——那是影卫统领的“蚀骨”令牌碎片。
“首领！你看这盆里！”王将军把花盆塞过来，土堆里埋着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的“天枢”二字，正是当年灭了白马镇的元凶标记。
林羽捏着令牌，指节泛白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弓弦响。玄风扑过来的瞬间，三支毒箭擦着他的脖颈钉进寨门，箭尾的蝙蝠纹在阳光下泛着绿光。
“跑！”玄风拽着他往寨后冲，“是‘天枢’的亲卫！他们带了‘子母弩’！”
寨墙在身后轰然倒塌，烟尘里混着雪莲的清香。林羽被玄风拽着跑，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去年在白马镇，也是这样的烟尘，也是这样的手，只是那时玄风还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青铜面具，他还以为遇见的是个冷血杀手。
“首领！这边！”李将军的呼喊从密林中传来，带着点哭腔，“勤王军的斥候真学会了‘蒙眼接箭’，刚才还打落了三支毒箭呢！”
林羽回头，看见二十个穿着勤王军铠甲的斥候，正蒙着眼在树间穿梭，手里的短刀劈落箭雨时，动作竟有几分像模像样。他突然想起昨夜写方案时，在“协同作战”那栏画的小图——原来真能变成真的。
玄风突然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是碎星刀，刀鞘上的红绸沾了点雪莲花粉，像落了片晚霞。“别愣着，”玄风的声音带着喘，“再跑慢些，王将军要把雪莲全炖成汤了。”
林羽握紧刀，跟着往前冲。风里飘着硝烟味，混着药香和汗味，还有演武场的尘土气——那是他昨夜写了整整七张纸的“提升计划”里，最没写清楚的东西。
或许，义军的底气从不在方案里。
就在这些瘸着腿还在练卸力桩的士兵里，在王将军扛着麻袋的憨笑里，在勤王军斥候笨拙的接箭动作里，在玄风拽着他跑的掌心里。
林羽突然加速，碎星刀劈开挡路的荆棘，晨光顺着刀刃淌下来，在地上画出道亮闪闪的线。
这条路或许还长，但只要这星火不灭，总有烧透长夜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