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项目部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感。距离“磐石1号”的设计数据最终交付给晶圆厂进行流片(tape-out)的截止日期,只剩下最后七十二小时。这就像是发射火箭前的最终检查,任何一丝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数百万的流片费用打水漂,以及至少半年的项目延期。
过去的一个月,是整个项目启动以来压力最大、节奏最快的时期。在陈深的带领下,团队最终采纳了林渊提出的强化散热思路,通过优化封装结构并引入一种高性能的导热界面材料,成功将加密模块的热点温度控制在了安全范围之内。时序收敛的难题也被攻克,整个芯片的功耗和性能指标终于达到了设计规格书的要求。
然而,最后的关卡——签核(Sign-off) 阶段,才是真正的鬼门关。这是一个极其繁琐但又至关重要的过程,需要确保设计在功能、时序、功耗、可靠性等所有方面都完全符合要求,才能将最终版图数据发送给晶圆厂。
负责后端物理设计的工程师们已经连续一周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双眼布满血丝,紧盯着屏幕上的版图验证工具跑出的成千上万条检查项。每一条报错(Violation)都必须被仔细分析、定位、并修复。这就像是在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区域内,排查数以亿计的晶体管和连线可能存在的所有问题。
“时钟树上的一个缓冲器单元驱动能力不足,导致这条路径的建立时间(Setup time)违规!”
“电源网络在这个角落有IR drop(电压降)风险!”
“这两个信号线靠得太近,有串扰(crosstalk)风险!”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解决一个,又可能出现新的。疲劳和压力在累积,团队里开始出现急躁的情绪和小的争执。
陈深作为总负责人,像钉子一样钉在项目室里,协调着各个模块的进度, adjudicate(仲裁)技术争议。他的声音因为连续说话而沙哑,但逻辑依然清晰。林渊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技术细节,但他几乎每天都待到深夜,确保后勤支持到位,并时刻关注着整体的进度和团队的状态。他带来的夜宵和几句坚定的鼓励,在关键时刻成了稳定军心的力量。
在最后二十四小时,一个最棘手的问题出现了:可测试性设计(dFt) 团队报告,芯片中用于测试的扫描链(Scan chain)在布局布线后出现了一处物理上的短路,导致测试逻辑无法正常工作。这意味着芯片即使制造出来,也无法在出厂前进行有效的功能测试,等同于废品。
整个团队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修复这个短路需要动到已经基本定型的版图,牵一发而动全身,极有可能引入新的时序问题,时间上几乎不可能完成。
“要不要先流片?测试问题也许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弥补?”有人提出了冒险的建议。
“绝对不行!”陈深斩钉截铁地否决,“dFt是芯片质量的命门,绝不能带病流片!这是原则问题!”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难道数个月的努力,就要倒在最后一步?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负责dFt的一位年轻工程师,在反复检查版图数据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个短路不一定是真正的金属线短路,可能是布局布线工具在生成最终数据时的一个微小误差(Gap)导致的假性报错。我们可以尝试手动修改一下GdSII(版图数据格式)文件中的这个图层属性,绕过工具的检查。”
这是一个非常规的操作,存在风险,如果判断错误,可能导致流片彻底失败。但这是唯一可能在规定时间内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深身上,等待他的决策。陈深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渊。林渊没有任何犹豫,只说了一句:“我相信团队的专业判断。责任,我来承担。”
陈深点了点头,立刻组织dFt和后端团队的核心人员,对那个可疑的区域进行最精细的复查。在确认了年轻工程师的猜想有极高可能性是正确的之后,他们小心翼翼地执行了那个手动修改操作。重新运行验证工具……漫长的几分钟等待后,屏幕上的dFt报错消失了!
会议室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带着疲惫的欢呼声。最后的重大障碍,被清除了。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是最后的冲刺。所有签核检查项逐一通过。当时钟指向流片截止时间的最后一刻,陈深用颤抖的手,点击了“发送”按钮,将凝聚了团队无数心血的最终版图数据,加密后传向了远在海外的那家晶圆厂。
数据发送成功的提示框弹出时,整个项目室安静了几秒钟,随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掌声和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响起,许多人瘫倒在椅子上,有些人甚至眼角湿润了。
林渊走到陈深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陈工。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流片完成,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一个更煎熬阶段的开始。接下来是长达两到三个月的芯片制造、封装和测试周期。在这期间,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并祈祷在晶圆厂的生产线上不要出现任何意外。
走出大楼,凌晨的冷风让林渊精神一振。他抬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心中没有轻松,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知道,辰光科技绝不会坐视“磐石1号”顺利问世。在芯片返回测试的这几个月空窗期里,对方一定会想尽办法进行阻挠。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流片前夜的紧张,只是大战来临前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