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正坐在圆桌旁插花,手中握着一支半开的白梅。
正欲插入青瓷瓶中,却迟迟未落。
楚宇珩进门后利落地行礼。
“儿子给母妃请安,祝母妃平安顺遂。”
他双膝微屈,双手交叠置于身前。
他垂着眼眸,不敢直视母亲的脸。
生怕泄露了心中的不安。
惠嫔放下手里那支还没插好的花,微微点头。
“去凤仪宫了?”
她并未抬头看他,依旧盯着手中的花枝。
楚宇珩点点头,笑得有点勉强。
他走过去站到惠嫔身后,伸手帮她揉肩膀。
“本来想找老四聊会儿天,谁知道他非说要去看妹妹,还非要拉上我。”
他语气尽量轻松,试图将事情说得无关紧要。
“我推不过,只好陪他走了一趟。”
惠嫔缓缓闭上眼睛,眉心舒展。
神情惬意地享受着肩颈处传来的柔和力道。
她微微偏头。
“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楚宇珩的手依旧稳稳地按在母亲的肩上。
可听到这句话,他手下一顿,脸色瞬间僵住。
“儿子当然信,母妃问这话,可不是折煞我么。”
“嗯。”
惠嫔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音节。
“自己编的谎话,要是连自己都不信,那还有谁会当真呢?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糊弄旁人罢了。”
这话说得直白,毫无遮掩。
他脸上顿时滚烫起来。
“母妃~”
他急忙换上一副撒娇的口吻。
整个人往前一凑,几乎贴到惠嫔手臂边。
“多大的人了,都快行冠礼了,还在这儿学小孩子耍赖。”
惠嫔嘴上嫌弃,语气却软得不行。
自从那次母子俩在月下长谈。
将那些积压多年的误解与隔阂尽数倾吐之后,楚宇珩对惠嫔的态度便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前他是敬而远之。
如今却成了黏人又亲昵的少年郎。
他时常寻着理由往惠嫔宫中跑。
有时是送新摘的花枝,有时只是想陪她说说话。
或是靠在她身边撒个娇。
惠嫔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她何尝不知,这孩子终于真正接纳了她这个“母妃”。
所以即便他闹腾些,她也从不真的责骂。
由着他去,宠着他。
但再疼爱,该点醒的话,终究不能不说。
她忽而敛了笑容,侧过脸认真看着楚宇珩。
“凤仪宫刚出了那么大的事,宫中上下都在议论纷纷。皇后娘娘操劳一日,夜里恐怕都不得安眠。你们这些做晚辈的,总这样三番五次地往那边跑,万一撞上她歇息的时辰,扰了清净,岂不是不懂分寸?”
楚宇珩听了,撇了撇嘴。
“我们又不是去闹事的。就前日,也就去了椒房殿规矩地请了个安,连茶都没喝一口。之后便径直去了扶桑殿看妹妹,全程不过两盏茶工夫,根本没碰上母后休息,哪儿能打扰她呢?”
“你倒是说得轻巧。”
惠嫔眉头微蹙。
“你们三天两头往扶桑殿跑,名义上看妹妹,实则进出凤仪宫。皇后心里……
乐意吗?她是你们的母后,不是个只会含笑点头的老好人。”
楚宇珩闻言,神色一正,不再嬉皮笑脸。
他停下按摩的动作,认真思索片刻。
“我们去的时候,母后的确正在午睡。宫人说她近日身子疲乏,每日都要小憩一个时辰。我们不敢久留,就在扶桑殿陪了妹妹一会儿,正要告退时,母后醒了。”
“她见是我们,不但没有不悦,反倒起身喝了口茶,笑着夸我和老四懂事,知道惦记妹妹,还特意叮嘱我们,日后常带妹妹玩,别让她在宫里闷坏了。”
惠嫔静静听着,起初面无表情。
待听到最后一句,眼中却蓦然闪过一丝惊异。
“她真是这么讲的?一字不差?”
楚宇珩用力点了点头。
“儿子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母后当时语气温和,眼神也慈爱,看得出是真心欢喜的。”
惠嫔这才缓缓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她抬手,将楚宇珩拉近怀里。
“你也别嫌母妃管得宽,啰嗦烦人。今日不让你们去凤仪宫,是有缘故的。”
“这事是二皇子先起的头,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你先前也曾在宫宴上得罪过贵妃,虽然后来化解了,可在皇后心里,未必就彻底放下了戒心。眼下凤仪宫风雨未平,皇后若正心烦气躁,一个不慎,极可能迁怒于你。”
“虽说皇后平日宽厚仁慈,可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因一时心绪不佳而怪罪?你又是敏感身份,稍有差池,便容易被放大解读。”
她轻轻拍着楚宇珩的背。
“咱们不必冒这个险。平安顺遂才是福分。万一因此惹她不高兴,伤了母子情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悔之晚矣。”
“幸好这次风波没牵连到你们,是我想得太多了,一时心急,反叫你们担心。”
楚宇珩把脸埋在惠嫔怀里,额头贴着她的衣襟。
“儿子明白,母妃是因为在乎我才这么小心。您每一道叮嘱、每一次阻拦,都是为了护我周全。”
父母疼孩子,总是想替他们把路铺平。
要不是真心为他考虑,怕他出事。
母妃也不会处处约束他。
甚至不许他靠近那些权势交错的角落。
楚宇珩以前是爱争强好胜。
总想着在兄弟间拔个头筹。
可他从不糊涂,也从未真正忤逆过母妃的心意。
他知道,在这座深宫之中,一言一行皆有代价。
而母妃的谨慎,正是最坚实的护盾。
“我紧张过度。”
惠嫔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责。
“可你这个小魔王偏偏不听话,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想法子绕弯子骗我!还装模作样,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抬起手,用指尖戳了又戳楚宇珩的脑袋。
楚宇珩也不抬头,索性将整个脑袋都往她怀里钻。
他闭着眼睛,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惠嫔看着儿子的变化,心里乐开了花。
她记得前些日子他还整日眉头紧锁,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城府。
让她心疼又忧虑。
如今见他肯放下心防,那份欣慰几乎溢出眼眶。
她对凤仪宫的态度也越发恭敬起来。
自从公主出生后,老三隔几天就往凤仪宫跑一趟。
要么是送孩子喜爱的小玩意儿,要么是陪着说说话。
精神头比以前好了不少。
兄弟之间和睦了,家里自然也就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