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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点将台惊变

赤霞隘的血誓,如同在浸透硝烟与鲜血的北疆大地上,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涟漪虽未及远,却在两个原本冰封的灵魂深处,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以山河为聘、以伤痕为契的誓言,沉重而滚烫,将两人牢牢捆绑在一起,超越了冰冷的契约,踏入了一片未知而汹涌的情感领域。

攻克赤霞隘后,北狄王庭门户大开,残存的抵抗力量在玄甲军铁蹄之下,如同秋叶般纷纷溃散。李承民挟大胜之威,挥师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指北狄最后的堡垒——位于漠北深处的龙城。捷报如同雪片般飞传回京,举朝震动,八王爷“战神”之名,响彻朝野。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片大好的形势下,潜藏的暗流,却开始悄然涌动。

大军驻扎在龙城外围百里处的“黑水河”畔,进行最后的休整与攻城准备。连日急行军与接连不断的清剿战斗,虽士气高昂,但后勤补给的压力也日益凸显。数万大军的粮草消耗巨大,从内地转运,路途遥远,损耗严重。

这日清晨,点将台前,气氛肃杀。玄甲军各营主将齐聚,等候主帅训话,部署最后的攻城方略。李承民端坐于轮椅之上,虽经军医精心诊治,肩胛箭伤未愈,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昔,周身威仪更胜从前。经历赤霞隘同生共死,他在军中的威望已臻顶峰,无人敢直视其锋芒。

崔锦书静立一旁,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骑装,外罩青色斗篷,肩伤处包扎的痕迹隐约可见。她面色平静,目光却不时扫过台下肃立的将领与远处连绵的营寨,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息。军中似乎流传着一些关于粮草不济、赏赐不均的窃窃私语。

李承民正要开口,部署攻城事宜,台下队列中,一员身着副将铠甲、面色黝黑、眼神精悍的将领,忽然踏前一步,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末将王猛,有要事禀报王爷!”

李承民目光微凝,落在王猛身上。此人是军中老将,骁勇善战,但性情耿直倔强,有时不免顶撞上官,因其战功卓着,李承民一向用之,却也知其并非嫡系。

“讲。”李承民声音平淡。

王猛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上端坐的李承民和一旁的崔锦书,最后定格在李承民脸上,朗声道:“王爷!末将麾下将士,连日来多有抱怨,言军中粮米,掺杂沙石霉变之物,难以下咽!更有甚者,近日发放的抚恤赏银,成色不足,分量有亏!将士们浴血奋战,却连饱饭都吃不上,赏银亦遭克扣,长此以往,恐寒了将士之心,动摇军心根基!末将恳请王爷,彻查军需后勤,严惩贪墨蠹虫,以安军心!”

此言一出,点将台前顿时一片哗然!众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四起!粮草掺沙,赏银不足?这可是动摇军心的大事!若属实,后勤系统必然出了大问题!

李承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冰寒如刀,直刺王猛:“王副将,此言可有实据?军中粮饷,皆有定例,层层核验,何人敢如此大胆?”

王猛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只布袋,双手呈上:“王爷明鉴!此乃今日清晨,末将亲至炊营取得之米样本!请王爷过目!”

影七上前接过布袋,递给李承民。李承民解开袋口,抓起一把米,只见米色泛黄,其中明显混杂着细小的沙砾和些许霉变的黑点!他五指收紧,米粒从指缝簌簌落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军需官何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滔天的怒意,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席卷整个点将台!

一名穿着文官服饰、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连滚带爬地跑上台,扑通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王……王爷!下官……下官冤枉啊!粮米入库时皆经查验,绝无问题!定是……定是运输途中或存储不当所致!赏银更是由户部直接拨发,下官岂敢克扣啊!”

“运输存储?”李承民冷笑,“数万大军粮草,你一句‘运输存储不当’便可推卸责任?赏银由户部拨发,到你手中,便分量有亏?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吗?!”

“王爷息怒!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军需官磕头如捣蒜,面无人色。

台下众将看着这一幕,神色各异。有愤慨者,有疑虑者,亦有冷眼旁观者。王猛昂首而立,一副为民请命、不畏强权的姿态。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李承民的权威,受到了公开的、尖锐的挑战!若处理不当,必将引发更大的动荡!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王爷,可否容臣妾一看那米样?”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崔锦书身上。

李承民转眸看她,眼中怒意未消,却微微颔首。

崔锦书走上前,从李承民手中接过那只米袋,并未查看米粒,而是伸出指尖,极轻地捻起一点混杂在米中的沙砾,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仔细观察其颜色与质地。随后,她又看向跪地发抖的军需官,目光平静无波,问道:“近日粮米,是从哪条粮道运来?途经何处?存储于哪个仓廪?”

军需官一愣,忙不迭地回答:“回……回王妃娘娘!是……是从幽州经‘落雁谷’粮道运来,存储于三号仓……”

崔锦书听完,不再多问,转身面向台下众将,声音清晰而稳定,传遍全场:“王副将忧心军务,体恤士卒,其心可嘉。然,此事或有蹊跷。”

她举起手中那点沙砾:“此沙,色泽灰白,质地坚硬,颗粒均匀,并非寻常河沙或路途沾染的尘土。倒像是……经过筛选的、常用于建筑或铸造的石英砂。”

她又指向米袋:“而米中霉点,分布均匀,颜色暗沉,似是陈米受潮所致,但若大量霉变,气味应极其刺鼻。此米霉味却极淡。”她目光转向王猛,“王副将,你麾下将士,是所有人皆分得此米,还是部分人所得?”

王猛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回道:“是……是昨夜值夜的一营弟兄率先发现……”

“值夜一营……”崔锦书微微点头,继续道,“三号仓位于营区东南角,地势低洼,前几日夜确有降雨,若仓廪防水不佳,底层粮袋受潮霉变,确有可能。但为何偏偏是值夜巡逻、接触粮草最晚的一营将士率先发现大面积问题?而负责炊事、每日接触粮米最多的炊营兵士,却无人上报?”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如同抽丝剥茧,瞬间将众人的思绪引向了更深层的疑点。

王猛脸色微变,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崔锦书不再看他,转而向李承民屈膝一礼:“王爷,臣妾以为,粮草之事,需细查,但不可因一面之词而妄动军心。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准备攻城。至于真相如何,”她抬起眸,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待龙城攻下,自有分晓。”

李承民深深地看着她,眼中的暴怒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激赏。她不仅是在为他解围,更是在用她的方式,揭示可能存在的阴谋,并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最重要的目标上。

“匠侯所言有理。”李承民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王猛,你反映之事,本王会即刻派人彻查。但在查清之前,若再有人敢散布谣言,动摇军心,军法处置!”

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众将:“至于攻城在即,些许粮米小事,岂能阻我玄甲锋锐?本王在此立誓,攻破龙城之日,必以狄人府库充盈我大军粮饷!有功者赏,有过者罚,绝不姑息!”

一番话,恩威并施,既压下了王猛的挑衅,又重新凝聚了士气。

王猛脸色一阵青白,最终抱拳躬身:“末将……遵命!”退回了队列中,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甘与阴鸷。

眼看风波即将平息,李承民正要继续部署攻城,崔锦书却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王爷,攻城之战,险恶异常。臣妾近日督造军械,偶得一物,或可助我军一臂之力,减少将士伤亡。可否借此机会,请王爷与诸位将军一观?”

李承民目光微动,看向她。台下众将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这位“匠侯”王妃,屡次以奇思妙想扭转战局,她口中的“新物”,必不寻常。

“准。”李承民颔首。

崔锦书转身,对台下候命的金鳞卫微微示意。

很快,四名金鳞卫抬着一件被厚重油布覆盖的、造型奇特的器械,稳步走上点将台。器械不大,看似一张加强版的弩机,但结构更加复杂精巧,弩臂更粗,弩身两侧装有奇怪的转轮和卡槽,下方有支架。

崔锦书上前,亲手掀开油布。

一架通体由精钢与硬木打造、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弩机呈现在众人面前!最令人惊异的是,其弩臂上方的箭槽,并非单一,而是并列着整整十个!每个箭槽后方,都有独立的、结构精巧的扳机与联动装置!

“此弩,名为‘十矢惊雷’。”崔锦书声音清亮,带着技术者特有的自信,“乃是在原有踏弩与连弩基础上,结合机关术改良而成。一次可装填十支标准弩箭,通过机括联动,扣动一次扳机,可依次激发十箭,射速极快,百步之内,可穿透寻常皮盾铁甲。”

她一边解说,一边亲自操作演示。只见她熟练地扳动弩身侧面的一个摇柄,伴随着清脆的齿轮转动声,弩弦被缓缓拉开,扣入机括。然后她将十支弩箭依次装入箭槽。

“请王爷指定目标。”她看向李承民。

李承民目光扫过点将台前方百步外,立着一排用于测试弓弩的、包裹着铁皮的木制靶牌,随手一指其中最厚实的一面:“就它。”

崔锦书点头,调整弩机角度,瞄准目标。然后,她的手指,轻轻扣下了那个造型独特的扳机!

崩!崩!崩!崩……!

一连串急促而清脆、几乎连成一片的弓弦震响,骤然爆发!

十支弩箭,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电射而出!速度之快,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其轨迹!

咄咄咄咄……!!!

密集如雨点般的撞击声,瞬间在百步外的靶牌上炸响!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那面厚重的铁皮靶牌,已被硬生生射成了筛子!十支弩箭,几乎全部命中靶心区域,深入木靶数寸!铁皮被撕裂,木屑纷飞!

点将台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将领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面千疮百孔的靶牌,又看看台上那架看似不起眼、却爆发出如此恐怖火力的弩机!

一次十矢!连发!如此射速!如此威力!若在守城或近距离遭遇战中使用,将是何等可怕的杀戮机器?!

王猛更是脸色煞白,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方才的发难,在这绝对的技术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拥有此等利器,攻城拔寨,岂非易如反掌?军心士气,又何须靠区区粮草来维系?

崔锦书放下弩机,面色平静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转向李承民,微微躬身:“王爷,此弩虽利,然造价高昂,工艺复杂,暂无法大规模配备。然,臣妾以为,技术之利,在于精,在于奇。若用于攻坚克难,或可收奇效。”

李承民看着她,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撼,有欣赏,有骄傲,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她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架“十矢惊雷”,声音响彻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日起,设立‘军械革新司’,由匠侯崔锦书全权执掌!一应资源,优先调配!凡有阻挠革新、阳奉阴违者,视同违抗军令,严惩不贷!”

“此弩,列为最高机密!优先装备破城先锋!”

命令一下,众将凛然,再无一人敢有异议!技术的力量,在此刻,以一种无比直观而震撼的方式,碾压了一切阴谋与质疑,牢牢巩固了统帅的权威,也奠定了那个青衣女子在军中无可替代的特殊地位。

点将台前的风波,以这样一种方式平息。然而,粮草掺沙的阴影,王猛那不甘的眼神,却如同潜藏的毒刺,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

龙城之战的序幕,就在这技术革新与权力暗流的交织中,缓缓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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