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刺客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光芒,随即转过头去。
“胡言乱语。”
“你肩上的胎记,你被遗弃时身上燕字的纸条,这些都跟沈家脱不了关系。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魏王仍在注意观察她的神情,但对方面容冰冷,不肯再有任何一丝情绪露出。
“真也好,假也罢。无论如何,孤会替你查个水落石出,你且静候佳音吧。”
魏王点到为止,满意地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焦灼,随即起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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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节八月十五,宫里赐下了月饼和石榴,又额外给了一笔赏钱,皇帝带着禁军和御前班直们从洛京出发,开始了对北燕的征伐。
他临走前还拎着魏王耳提面命,“你不要又跟刘仁辅争吵,还有你选妃的事情也要抓紧,别以为朕不在就可以应付了事。”
魏王满口答应送走了兄长,又要统筹北伐的后勤事项,忙了几天才腾出手来。
这时弥超已经把沈家查了个底朝天:许多旧仆都被武德司以各种借口传唤。
因为武德司凶名在外,这些旧仆都战战兢兢、知无不言,问完话以后也保证不向主家透露分毫。所以弥超进行得分外顺利。
魏王听完了他的汇报,对这件事情总算有了头绪——
“十四年前的元宵节,沈耘意带回家一个女童,据说是他在外的私生女,太夫人大怒跟他吵了起来。”
“沈耘意激动之下旧伤复发,当夜就吐血身亡。沈家一片混乱之时,他的妻子只顾着照顾丈夫,没曾想亲生的女儿却被恶仆拐带出去卖了,而这位沈家小娘子,就是肩上有一枚蝶形的黑色胎记。”
弥超口齿伶俐,把事情说得简洁扼要。
魏王问道:“沈家大房的女儿不是沈燕回吗?她又是怎么回事?”
“据说沈大夫人先是丧夫,女儿又丢了,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太夫人不忍她如此伤心,就把二房的一个妾室所生之女抱给她抚养。这女孩长得跟丢失的小娘子有六七分相像,大夫人将她养在身边,就当成了精神慰藉……甚至到后来,把自己女儿沈燕回的名字都给了她。”
魏王听了,皱眉冷笑道:“这听着真是新鲜——自己女儿丢了不去找,抱了个假货回来当精神慰藉,到最后连女儿的名字都给了假货。沈大夫人看着聪慧能干,没想到竟如此糊涂!”
“沈家一开始也是找了的,但丢失的女孩已经四五岁了,太夫人担心将来出什么事有伤沈家女的闺誉,就不许他们宣扬出去。”
弥超继续道:“就这么着暗地里找了几年,也没有任何线索,沈家也就绝了这心思。”
“也就是说,那个沈燕回是鸠占鹊巢?那个女刺客燕凌才是沈节度和沈大夫人的亲生女儿?”
魏王想起那日赏花宴上,沈燕回雍容明艳、落落大方的模样,又想起燕凌方才蜷缩在囚牢中倔强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替她不忿:
明明是达官显贵之女,却因为恶仆拐卖,沦落到唐国的暗谍训练营中,过着刀头舔血、九死一生的生活……
而另一个女孩却在几个月以后就替代了她的身份,用着她的名字,享受着她父亲用军功换来的荣华富贵。
“幸亏殿下目光如炬,提早发现不对,要不然谁知道这王妃的人选还有假呢?沈节度固然是国之栋梁,他二弟却是个眼高手低的庸人,且只是个白身。他的庶女有什么资格来参加选妃?”
弥超说得义愤填膺,魏王没想到这事都能绕回到自己身上,不禁失笑。
“对了,你刚才说,沈节度是因为抱回家的私生女才跟太夫人产生争执,旧伤复发而死。这私生女现在又在哪里呢?”
这点弥超也查过:“沈家上下都因为沈节度的死迁怒这女孩,太夫人更是颇多苛责,她就常年被关在一处偏僻小院,轻易不让她出来。外人根本不知道沈家还有这个庶女。
魏王立刻想起那日沈家母女“仗义执言”的一幕,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什么叫说一套做一套,这才是真正的伪善!
王审琦家对待嫡女庶女有所差别,王氏女欺负庶妹,但好歹也让她出来交际见些世面,主母也知道给些次等的首饰。
沈家母女当时仗义执言,显得那般温婉善良,自己家中对待外室女却是这般情形,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孤之前就说过,这帮女人演技过人,都有两副面孔———这选妃刚开始,就有这么多好戏可看!”
魏王冷笑出声,对于这所谓的选妃更加厌烦。
“不过,这燕凌是怎么知道这个自己的身世的?”
魏王的这个问题,很快在赵重志老婆那里获得了解答。
“燕凌经常独自出门,神出鬼没的……说是青雀司有人单线联系她,大部分时候也没拿回什么讯息。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魏王据此推测:燕凌到了洛京,一边在执行上司的指令,一边也在秘密调查自己的身世。
她应该是最近查到了沈家,所以才在那日的赏花宴上紧紧盯着沈夫人,眼神那般复杂……
魏王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女人真的有点惨……
这一刻,他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萦绕在他心头。
有些人,可能就是父母亲缘浅薄,比如他,还有她。
因为这份怜惜,魏王再次回到囚牢时,周身的气息都温和了些。
他走近女刺客,低头凝视着她:“在外漂泊多年,你思念娘亲吗?”
后者警惕的看着他,一字不肯回答。
“你别怕,孤不动你,照实说便是。”
她仍然不肯开口,那警惕的眼神似在守护着自己最重要的人。
魏王心中生出焦躁和嘲讽,也不知是对愚蠢的她,还是对过往渴望亲情的自己。
“你若是再不开口,孤现在就把沈家人全部下狱,还有你最重视的娘亲……沈大夫人。”
当他说到沈大夫人这个人时,她的眼神变了——那是真正着急在意的神光。
魏王的笑意危险而无情:“她那温婉柔弱的模样,只怕经不住狱中的风霜。”
他作势要走,披风一角却被拉住。
他回过头去,却见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攥着衣角,看向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是倔强无畏——
“不要动她!”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