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垣放下手中的高脚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面前的黑曜石镜面中,佐藤的身影清晰可见,她正站在巷口,脸上交织着震惊与困惑。
而他,或者说镜中投射出的那个黑风衣男人,正把玩着那本《植物图鉴》,封面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
他知道,女孩已经明白,她不再是观察者,而是棋盘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这场由他精心设计的狩猎,终于让猎物意识到了猎人的存在。
佐藤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手机屏幕上反复播放的录像,每一个像素都在证实那个荒谬绝伦的结论。
敌人不仅知道她在哪,更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甚至能将她尚未成型的预知,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她自己都无法企及的精度具象化出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监视,而是对她存在本身的侵入和窃夺。
她攥紧了口袋里那个廉价的火柴盒,指甲深陷进脆弱的纸壳。
焚烧预言原稿时沾染的灰烬,或许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那里残留着最后一次完整符阵的微弱能量。
没有丝毫犹豫,她抽出一根火柴,“刺啦”一声,在潮湿的墙壁上划出一簇摇曳的火苗。
她在空气中飞快地写下那句盘旋在心头的问题:“谁在画我?”橙黄色的火焰勾勒出无形的笔画,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火光骤然熄灭。
一缕细微的灰线在夜色中凝而不散,紧接着,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指轻轻拨动,微微颤抖、弯曲,最终扭成了一个标准的问号。
佐藤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不是回答。
如果是回答,灰烬会构筑出名字、符号,或者更直接的图像。
这个问号,更像是一种嘲弄式的模仿,一种力量上的共鸣。
对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她:是的,我听见了,我看见了,但我不会告诉你我是谁。
恐惧只持续了三秒,便被沸腾的怒火与求生本能所取代。
她转身没入更深的巷道,找到一面粗糙的水泥墙,用食指的指甲狠狠刻下三道平行的斜痕。
这是她和渡边诗织之间最危险的信号——“双诱饵协议”,一旦启动,意味着其中一人将置身于极度危险之中,以换取另一人的安全或关键情报。
次日清晨,阳光尚未穿透东京的薄雾,渡边诗织已像个普通的书店店员,将两本崭新的《城市植物图鉴》悄然无息地摆上了“本日推荐”的书架。
两本书从封面到内页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内在的陷阱。
一本的书页间夹着一片经过特殊处理的银杏叶,叶脉上用特制药水描绘着真实的坐标,指向她们布置的备用安全屋。
而另一本,则是一枚致命的诱饵,伪造的路径指向一处废弃的化工厂,更阴险的是,书脊的价签标签下,涂抹了一层极薄的感温墨水。
一旦接触到超过三十七点五摄氏度的体温,标签边缘便会渗出极细的赤色纹路,如同毛细血管破裂,完美模拟出特级咒物宿傩被激活时的咒力波动。
同一时间,佐藤穿梭在城市的不同区域。
她像个普通上班族,先后在三家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购买了三瓶不同的饮料,却将一枚草莓牛奶的瓶盖精准地投入了机器底部的缝隙里。
这三个看似随意的举动,却分别对应着城市地铁通风管道中三个早已标记好的导电墨水点。
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迅速写下一行字,字迹因用力而显得深刻:“糖分引路,热度报警。”两个计划,一明一暗,一张针对超自然力量,一张针对人类追踪者。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佐藤的手机传来一声特殊的震动。
是神宫寺发来的加密消息,内容让她呼吸一滞:“清源行动提前至今晚十点。”这个所谓的“清源行动”,是监察科内部针对未知异常的肃清计划,而佐藤一直在他们的灰色名单上。
但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附带的另一份截获指令,目标名单中,赫然出现了她好友的名字——高城美雪,身份标注是“疑似持有异常印刷品的便利店员工”。
佐藤立刻拨通了高城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只有冰冷的忙音。
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切换到预设的暗语短信:“樱花落完了。”这是她们早就约定好的最高级别撤离信号,意味着身份暴露,必须立刻放弃一切,前往紧急避难点。
漫长的半小时后,手机终于亮起,高城回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内容是便利店门口的公告栏,一张促销海报被粗暴地撕去了一半,残留的纸张上,一个荧光色的箭头恰好指向街对面的废弃公交站台。
佐藤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高城看懂了,并且已经行动。
然而,她急于解读暗号,却忽略了照片背景中,一个安装在电线杆上的监控摄像头,正以一种非机械的、平滑的姿态缓缓转动,冰冷的镜头精准地锁定了那半张残破的荧光箭头。
深夜九点整,佐藤如同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中央图书馆后巷的排水管道上方。
冰冷的铁栅栏缝隙,是她绝佳的观察口。
三辆通体漆黑的厢式货车悄然滑入地下车库,车门打开,一群身穿黑色制服、但没有任何身份标识的人员迅速鱼贯而出,动作干练地封锁了所有出口。
他们就是“清源队”,人类世界的清道夫。
就在佐藤屏息凝神,准备进一步行动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提示音,而是一种急促、尖锐的蜂鸣。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消息弹了出来,内容简单到令人不寒而栗:“你在找这本书吗?”
消息下方,附着一张照片。
拍摄环境极其昏暗,似乎是在一间没有开灯的密室里,唯一的微光来自一张旧木桌。
桌上,一本《植物图鉴》正摊开着,而书脊上那个小小的价签标签,正泛着一圈微弱却清晰的红光。
佐藤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那是渡边设置的感温陷阱被触发了!
持有者的体温,已经超过了三十七点五摄氏度。
这不是普通人的发烧,这是宿傩咒力活跃的体征!
电光石火之间,五条悟曾经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语在她脑海中炸响:“有些人,不是来找预言的,是来吃掉预言者的。”她瞬间通体冰凉,终于明白了那个恐怖的事实。
从一开始,对方的目标就不是她写下的预言,不是那本该死的书,而是她这个能够源源不断产生预言的人。
她才是真正的猎物,那本书,不过是引诱她暴露位置的诱饵。
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密集的水花,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喧嚣的雨幕中。
佐藤不再隐藏,她冒着狂暴的雨水,冲出巷子,疯了一般奔向地铁调度中心附近的一处老旧变电站。
那里,埋藏着她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一道保险——一组直接连接城市应急广播系统的备用导电线路。
她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刀撬开锈迹斑斑的检修箱,露出里面纵横交错的线路。
她抓出一把火柴,将火柴头碾碎,用雨水将红色的磷粉和燃烧剩下的灰烬混合成一滩粘稠的黑色涂料。
她用手指蘸着这冰冷的混合物,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几个关键的线路接点上,口中用极低的声音念出一段晦涩的音节,那是她从灰烬显影的符文结构中,逆向推演出来的一段简化版“唤醒咒”,源自古老的九相图。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奇迹发生了。
刹那间,从涩谷的十字路口到新宿的摩天大楼,全市十七个主要街区的巨型户外电子屏,画面同时被切断。
无论是绚丽的广告还是滚动的新闻,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屏幕上只闪现出一行巨大而清晰的白色文字:“不要相信完整的图画”。
这行字仅仅停留了三秒,便消失无踪,屏幕随即恢复了正常的播放,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而在城市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间被黑暗笼罩的密室中,荒垣正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凝视着镜面。
镜中的画面正清晰地锁定着暴雨中奔跑的佐藤。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镜中女孩的身影突然模糊、扭曲。
荒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她说不要相信?!”
话音未落,黑曜石镜面发出一声脆响,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整个镜面。
镜中的画面彻底崩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燃烧的火柴盒的幻象,而每一个火柴盒的火光中,都映照着同一个画面——佐藤决然转身,没入雨幕的背影。
同一时刻,在城市另一端的高楼楼顶,五条悟撑着一把黑伞,静静地俯瞰着下方被雨水冲刷的世界。
他感受到了那股一闪即逝的、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波动,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轻声自语:“原来她连命运都能设防。”
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狂暴。
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化作一片片模糊的光晕,喧嚣与混乱被隔绝在外。
佐藤蜷缩在一处冰冷的桥洞下,雨水顺着桥沿滴落,在身前形成一道水帘。
她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让她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在巨大的疲惫与寒冷侵袭下,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了手中那部屏幕忽明忽暗、即将彻底耗尽电量的手机。
这是她与外界最后的联系,也是她最后的希望,然而那不断缩减的电量格,正像一个无情的倒计时,宣告着她的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