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之事,如同一根毒刺,扎在林望舒心头,拔除不易,放任更危。
她私下寻来万嬷嬷细问,得知这徐嬷嬷的身契竟仍在金陵贾府手中。
当年她是作为陪房,专为照料贾敏孕期及生产而被派来的,按旧例,待主母生产完毕,本应返回贾府,故而其身契一直未曾过到林家。
如今贾敏已逝,她滞留林府,名义上是看守旧主院落与嫁妆,实则成了贾府嵌入林家内宅的一颗钉子。
“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寻个由头,将她礼送返回贾府。”
万嬷嬷低声道,眉头紧锁。
“可难就难在,由谁来处理这个事?
林家如今没有女性长辈主事,姑奶奶您远在北地,且是庶出的小姑,若公然出面打发嫂嫂的陪嫁嬷嬷,于礼不合,更会立刻与贾府撕破脸皮。
连林大人似乎也对此事颇为顾忌,投鼠忌器。”
望舒默然片刻。
兄长林如海的处境她能猜到几分,巡盐御史位高权重却也身处漩涡,与贾府这等勋贵世家明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
连兄长都需隐忍,她一个远嫁的千户夫人,又能如何?
而更深的隐患在于,嫂子贾敏那笔自己看着都眼热的嫁妆私产,如今大部分都经由万嬷嬷之手,悄然转移到了她林望舒的名下运作。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资产在贾府仍权倾一方之时,是万万不能见光的。
万嬷嬷此人,恐怕也是嫂子早就埋下的一步暗棋,用以预防娘家贪婪、保全女儿未来的一份苦心。
望舒把自己放在贾敏的位置上分析了下,早期在生下黛玉时,是娘家婆家都要防的吧,应该以为只有这个女儿了。
“贾府在嫂嫂那里找不到他们想要的,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望舒眸光淡然,“接黛玉和承璋过府,恐怕不只是出于亲情,更便于他们掌控、搜寻,乃至日后名正言顺地插手两个孩子的产业。”
她此刻最需弄清的,是贾府内部,究竟是谁在主导这些事?
是那位看似慈蔼的史老太君?
还是那几位舅母?
或是更深层的人物?
可惜她在贾府内毫无耳目,如同盲人摸象。
原着中细节多在黛玉进府后展开,对于仆役层级的人物刻画甚少,想要安插或收买眼线,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入手。
“此事急不得,需得从长计议。”
望舒压下心头的焦躁,“待我在扬州站稳脚跟,织起自己的人脉网络,再图谋渗透贾府内部。”
当务之急,是加快在扬州的布局。
文嬷嬷提醒要多处饲养信鸽,分散隐蔽,这正给了她扩张产业的理由和掩护。
“看来,少不得要动用嫂子留下的那些隐秘资产了。”
她心下思忖,扬州水浑,万嬷嬷手中那些不显山露水的产业和人脉,或许比她自己明面上的力量更为管用。
难怪贾府会如此锲而不舍,这般庞大的财富,若非自己心存底线,只怕也会为之心动。
她如今所做的,也不过是“借鸡生蛋”,再用赚来的钱孵化属于自己的“小鸡”,逐步建立起完全受控于己的力量。
想通此节,她再次召见万嬷嬷,屏退左右,开诚布公道:
“万嬷嬷,今日寻您,是想商议扬州日后之事。
望舒并无吞吐天地之野心,所求不过护得黛玉、承璋周全,保我北地一家平安。
为此,需得在扬州早作绸缪。”
她顿了顿,继续道:
“这第一步,是想借用您手中一些僻静、不引人注目的田庄或别院,秘密设立几处鸽舍。
信鸽与掩人耳目的肉鸽一同饲养,务必分散、隐蔽,一切按文嬷嬷叮嘱行事。”
“其二,想请您暗中留意扬州城内外,若有地段尚可、价格合适的宅院、田庄、山林、铺面,只要产权清晰,便以我的名义悄悄买下。
不必追求规模宏大,重在稳妥、不易引人注目。”
万嬷嬷闻言,并未立即应承,而是起身,郑重一福:
“姑奶奶此言,真是折煞老奴了。
夫人临终前将一切托付,这些资财,名份上已是姑奶奶所有。
您言明将来要予姑娘做嫁妆,那是后话,眼下如何运用,自是悉听姑奶奶吩咐。
您肯信重老奴,将这等要务交托,老奴已是感激不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见她如此表态,望舒心中稍安。
两人便就着烛光,细细商议起在扬州购置产业、设立鸽舍的具体地点、人选以及如何与北地商队暗中衔接等事宜。
这一谈,便是一个多时辰,直到门外传来汀雁略显急促的通报声:
“夫人,门房来报,说有一对年轻夫妻在府外求见,声称与少爷有些关联。”
望舒心中一紧,握紧茶杯,与万嬷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凝重。
来了,只怕是王煜那对传闻中的生身父母找上门了。
万嬷嬷立刻识趣地起身告退。
望舒定了定神,吩咐汀雁换上新茶,才道:“请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一对年约三十上下、风尘仆仆的夫妻被引了进来。
虽看得出仓促间整理过仪容,但眉眼间的疲惫与衣角鞋履沾染的尘土,仍显露出长途跋涉的艰辛。
令人注意的是,那男子的眉宇轮廓,与王煜竟有五六分相似。
二人进门后,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激动或失态,而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口称:
“草民李子春(民妇魏氏云珊),拜见王夫人。”
李子春?魏氏云珊?望舒心中疑窦丛生,这并非二房那边的姓氏。
可看这容貌……
还是那魏氏心思细腻些,见望舒面露疑惑,便主动开口释疑:
“王夫人容禀。
我夫妇二人方才外地归来,便冒昧前来打扰,实是因得知二房那边或有异动。
恐他们借我二人昔日旧事为难夫人与煜哥儿,故而特来先行说明,以免夫人受小人蒙蔽。”
她语气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与恳切,缓缓道出原委。
原来,当年他们被家族双双驱逐,走投无路之时,龙凤胎尚且年幼。
实在无力抚养三个孩子,王煜又执意要留一照顾祖母。
万般无奈之下,才将最为年长的王煜留下,以为公婆能照顾好这个孩子。
自己则带着更小的两个孩子,投奔了公婆那远在异乡的族亲。
“彼时,公婆一族兄早逝无子,家族凋零。
外子便改姓李,承嗣了族兄一脉,也算有了个立足之地。”
魏氏声音微涩,“这些年来,我们在李家辛苦经营,不敢有一日懈怠,好不容易攒下些许家业,便想着回来寻找煜儿,接他团聚,弥补亏欠。
谁知归来才知,婆母早已病故,煜儿他更是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幸得夫人仁厚,将他收为嗣子,悉心教养,视若己出……”
说到此处,夫妻二人再次起身,对着望舒便要行大礼拜谢。
“且慢!”
望舒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声音带了些激烈,示意汀雁拦住他们。
“你们当年是走投无路,可曾想过煜儿一个稚龄孩童,他的路在何方?
你们可知他二堂伯母自身难保,你们年纪力强尚且艰难求生,指望一个孩子如何活命?
二堂伯父连你这亲子都能狠心驱逐,难道还会怜惜一个弃孙?
你们这般作为,也配称人父人母?
如今看他过得好了,便想来认回不成?”
她的愤怒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王煜,然后紧紧盯着二人。
李子春与魏氏闻言,脸上血色尽褪,满是羞愧与惶恐。
李子春急声道:“夫人息怒,夫人误会了,我夫妇二人绝无此意。
原本确是想接煜儿回去,但听闻他如今过得安好,对夫人您更是依赖亲近,我们便再不敢有此妄想。
煜儿如今就是夫人的儿子,这是他的福分。
我们今日前来,一是拜谢夫人大恩,二是深知我那生父乃至二房众人品性,怕他们借我们之名生事,故而先行澄清。
我夫妇欠煜儿的,今生已难偿还,更欠夫人您一份天大的恩情。
今日留此一言:日后夫人与煜儿但有所需,只要一封书信,我夫妇二人纵是倾家荡产、赴汤蹈火,也必为夫人办到。
此乃我们欠下的债,甘愿用余生来还。”
望舒见二人言辞恳切,神情不似作伪,那激动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凝视着这对历尽沧桑、眼中饱含愧疚与决然的夫妻,沉默片刻,方淡淡道:
“你们的心意,我知晓了。此事容后再看吧。”
送他二人出府时,李子春与魏氏再三强调:
“夫人,若二房之人声称我夫妇欲要回煜儿,万请勿信。我们断无此心,此生绝不再扰煜儿安宁。”
望舒点头,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二房他们究竟想借此掀起什么风浪?
联想到近日二房对商队利益的格外关注,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莫非,是想以此事为把柄,要挟她,妄图插手商队,分一杯羹?
看来,这商队的巨额利润,终究是引来了红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