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看过去,一片荒芜。
倒不是这个季节寸草不生,而是能吃能用能换钱的,早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挖了吃了卖了,现下留给她的,几乎什么也不剩。
走了许久,沉鱼有些累,背靠大树,坐着休息,水囊里的水也所剩不多。
前两日,意外发现蛇窝,她便一窝端了,拿去集市上换了些口粮和钱,今天却是一无所获。
对于钱,她没什么概念,更不知道那些蛇胆啊,蛇蛋啊,究竟值多少钱,通常是要买的人跟她开个价,她便痛快应了。
直至有人来买蛇胆时,她没听太清楚,重复着问了一遍,不知为何,那人立刻改了口,提了价,如此重复几回,直到那人再不肯改口,她方同意。
之后再与人交换,她便依着这个法子,还算顺利。
倒也有一个故意挑事儿的,对她出言不逊,她收了摊,一脚将人踹翻。
这么一路走也有四天了。
算起来,去南郡王府送信的人,今天也该到了,不知道傅怀玉会怎么安置阿元......不论怎么安置,那也总比跟着她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强。
离天黑还早,沉鱼饮尽剩下的水,默默一叹,站起身。
天明显冷了许多,越靠近江面的地方越冷。
沉鱼拢紧衣襟,迎着风往大江跟前去。
不去武陵,也不打算坐船去别处,只沿着大江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似乎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就能经过当年她和母亲被人抛进江的地方。
风吹得头发在空中打了结,沉鱼也不理会。
不起眼的马车,随着远处的那一点人影,走走停停。
匡阳往那人影瞧一眼,皱起眉头:“她......这是要做什么?”
身披玄狐披风的人没说话,只是透过窗子,静静望着那个人影。
她独自立在江边,身上的麻布衣被江风吹得一卷一卷的,远远瞧着就像挂在枝头上的一片枯叶,摇摇欲坠,兴许下一刻就会飘然落地。
不对,不是落地,是落进江里。
匡阳看得心惊:“她该不会是要做傻事吧?”
沉默良久的慕容熙慢慢开了口,嗓音又低又沉。
“不,她在等人。”
“等人?”匡阳大惑不解,又惊又奇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慕容熙,“莫非她发现您在这儿?”
慕容熙凝起眸:“她有没有发现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等的不是我。”
“不是您?那她还能等谁?难不成她是在等——”匡阳急忙收住口,暗暗捏了把拳头,将南郡王几个字咽回肚子,悄悄往慕容熙脸上瞧。
慕容熙目光不瞬,依旧只瞧着江边的人影,“她等的也不是他。”
“不是南郡王啊?”匡阳彻底懵了,“那她这是——”
不等他说完,玄色的身影已从马车上走下来,直朝着江边行去。
匡阳正要跟上去,慕容熙微微侧过脸,他便止了步子。
匡阳望着玄色的身影叹了口气。
江水拍打着岸堤,不休不止。
在浪花声中,沉鱼听到了脚步声,没有杀气,也没有恶意。
她稍稍踟蹰,还是转身看向来人。
不及开口,肩上落下一件披风。
慕容熙就着领口一拉,将她拉到身前,强行系着披风,不容反抗。
“你要这样等到什么时候?”
慕容熙垂着眼看她,眸光一如身后的江水,恻恻的寒。
沉鱼偏过头,不看慕容熙,也不说话。
慕容熙一叹:“他们若是一直不来,你便一直等在这儿?”
闻言,沉鱼扭头看向慕容熙。
为了杀她,那人不惜动用死士。
一次不成,定会有第二次。
这一路行来,她并不刻意隐藏踪迹,甚至还去过人多的集市,为的就是将那些杀手引来,顺藤摸瓜,总能把那个要致她于死地的幕后黑手找出来。
可没想到的是,慕容熙只是冷眼旁观就能猜到她的想法。
既意外,又不意外。
到底,他是了解她的。
沉鱼直视慕容熙:“他们一定会来!”
“他们来了又如何?”慕容熙眉梢一挑:“你这是寻仇,还是寻死?”
沉鱼没有错过慕容熙眸中的嘲讽,“我不会寻死。”
“不会?”慕容熙哼笑一声,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单这大半年的时间,你都寻了两回死,现在,算不算第三回?”
沉鱼眸光微垂。
是,慕容熙没说错。
百日宴那天,寡不敌众,自知报仇无望,不死又能怎样?
可是潜逃出城的那晚——
沉鱼坚定道:“那是以前,现在和以后都不会了!”
慕容熙瞳眸一眯,“为何不会?嗯?”
沉鱼不答,只道:“郡公不该来这儿,或许正因为看到你在,他们才迟迟不肯出现。”
慕容熙盯住她,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不会?”
“郡公这话问得好笑,我为何要寻死?”
沉鱼微微抬起眼,声音平平,却无惧无畏。
慕容熙瞧了她半晌,眼神沉静,看不出波澜:“既然不会寻死,那便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郡公忘了吗,我不是你的死士,也不是你的女奴。”
“你可以不当死士,也可以不当女奴。”
“那我当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当,你就是我的沉鱼,只需要待在我身边。”
“你的?”
“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你一个人的?”沉鱼拂开慕容熙的手,望着那双深幽的黑瞳,轻轻地摇头,一步一步后退,“慕容熙,我不是件玩意儿,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似乎怕人掉进水里,慕容熙一把拉住沉鱼的手腕,将她拉回来。
慕容熙眉峰微蹙,“我知道。”
“知道?”沉鱼失笑。
他说话的语气也好,看过来的眼神也好,明显觉得她说了一句很傻很傻的话,全然是在无理取闹。
是了。
这近二十年的相处,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对她颐指气使,也习惯了她的唯命是从,更习惯了操控她、掌握她。
关于她所有的一切,全凭他慕容熙一个人的喜好和需求来决定。
至于她的想法,他根本不必在意,更不必理会。
沉鱼的眼睛湿润起来,凛冽的江风一吹,有些疼。
慕容熙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眼角,温热的眼泪转瞬变得冰凉。
慕容熙低低一叹:“你孤身游走了这么多天,你想去哪儿,又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