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贤妃宫中递了帖子过来邀您一叙。”
程念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正轻轻拂过书页边缘,闻言动作一顿,她将手中的书卷缓缓搁在膝上,挑了挑眉,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贤妃?”她轻声重复,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自那日公主府宴席上,她回来被陛下申饬闭门思过后,可是安静得如同这宫里的摆设一般,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想起给本宫递帖子?”
她并未立刻去接那帖子,反而抬眼望向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说的什么由头?总不会是闷得发慌,想找本宫这个‘旧识’品茶赏花,话话家常吧?”
侍立在一旁的如喜连忙躬身回道:“回娘娘,送帖子来的小太监说,贤妃娘娘道是近日得了些极品的雨前龙井,又新谱了一支曲子,想着娘娘您素来雅擅音律,品茗赏曲最是风雅,故而特请您过去品评一番。”
程念闻言,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
“品茗?赏曲?”她慢悠悠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她倒是会找由头,本宫与她,何时有了这等可以共享风雅的‘情谊’了?”
她沉吟片刻,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如喜手中那封制作精巧的帖子上。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轻声嗤笑,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动,“罢了,闲着也是闲着,本宫倒要看看,她这葫芦里,这次卖的是什么药。”
她终于伸出手,如喜立刻将帖子恭敬奉上,程念并不急着打开,只是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帖子光滑的封面。
“去回话,就说本宫稍后便到。”她吩咐道,语气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慵懒从容,“另外,让小厨房备上几样咱们宫里新做的点心,既然贤妃姐姐以茶相邀,本宫总不好空手而去,也让她尝尝鲜。”
如喜应声退下。
程念这才缓缓展开那帖子,目光快速扫过上面贤妃那一手婉约秀丽的字迹,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兴味。
程念并未刻意盛装,只换了一身湖蓝色绣银线缠枝莲的常服,发间簪一支简单的白玉步摇,清雅又不失身份,她带着如喜和两名捧着点心匣子的宫女,不紧不慢地朝着贤妃所居的永和宫行去。
永和宫内似乎早已准备妥当,殿内熏着淡淡的鹅梨帐中香,角落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初夏的微燥。
贤妃今日穿着也颇为素净,一身藕荷色宫装,见程念进来,立刻含笑起身相迎,态度亲热得仿佛真是相交多年的手帕交。
“妹妹可算是来了,快请坐。”贤妃亲自引程念入座,目光掠过宫女捧着的点心匣子,笑容更盛,“妹妹真是客气了。”
两人分宾主坐下,中间隔着一张梨花木小几,上面已摆好了素雅的茶具和一碟碟精致的茶点。贤妃果真亲自执壶,冲泡那所谓的“极品雨前”,动作行云流水,颇为赏心悦目,茶香袅袅升起,确实清冽怡人。
“妹妹尝尝,这茶可还入口?”贤妃将一盏碧莹莹的茶汤推至程念面前,笑容温婉。
程念依言端起茶盏,轻轻嗅了嗅,又小酌一口,点头赞道:“香气清幽,回甘绵长,果然是好茶,姐姐有心了。”
贤妃似乎松了口气,笑容更深,开始闲话家常,从茶叶说到新开的芍药,又似不经意地提起近日宫中一些无伤大雅的趣闻,气氛看似融洽和谐。
然而,几盏茶过后,贤妃的话锋却极其自然地、微微地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感慨。
“说起来,那日庆宁公主府上的宴会,当真是热闹非凡,只可惜……后来竟出了那样的事,听说灵州那边很不太平,连陛下都震怒了。”她轻轻叹息一声,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程念的脸,“唉,这京城看着花团锦簇,谁知底下藏着多少惊涛骇浪,咱们姐妹在宫中,虽说富贵清闲,但有时想想,也真真是步步都得留心呢。”
她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间隙,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程念的神情变化。
程念心中冷笑一声。
来了,这杯茶,果然不是白喝的。
程念指尖轻轻转着那温热的瓷杯,眼帘微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诮。
她并未立刻接贤妃的话茬,反而将目光投向小几上那碟新做的荷花酥,语气轻缓,带着几分闲适。
“姐姐宫里的点心师傅手艺越发精进了,这荷花酥做得竟似真的一般。瞧着就让人欢喜。”
她拈起一块,细细尝了一口,方才像是刚回味起贤妃方才的话一般,抬起眼,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恰到好处的困惑:
“灵州?姐姐不说,妹妹整日拘在自己宫里看书习字,倒真没太留意前朝的动静,只恍惚听说似是出了什么乱子,惹得陛下心烦?”她微微蹙眉,流露出一种不谙政事,只忧圣心的单纯模样,“陛下日理万机,若再为这些事劳神,可怎生是好。”
她轻轻放下点心,拿起绢帕拭了拭指尖,语气转而带上一点轻松的劝慰。
“不过姐姐也莫要太过忧心了,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陛下圣明,朝中还有那么多能臣干吏呢,咱们姐妹在深宫里,安守本分,不给陛下添乱,便是最大的省心了,姐姐说是不是?”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对灵州之事的“知情”,又将贤妃那试探的触角轻轻巧巧地推了回去,最后还扣上了一顶“安守本分”的大帽子,仿佛贤妃的担忧反倒是有些逾越了本分。
贤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端着茶盏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些。
贤妃脸上的笑容像是被无形的针戳了一下,微微有些发僵,但旋即又用更浓的笑意掩盖过去,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她借着低头啜饮的动作,掩饰住瞬间的不自然。
“妹妹说的是,倒是姐姐杞人忧天了。”她放下茶盏,声音依旧温柔,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咱们姐妹,自然是安享富贵最为要紧。”
殿内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又轻轻响起,试图重新营造出方才那种风雅闲适的氛围,贤妃又寻了些衣裳首饰、宫中花草的话题来说,但显然已有些心不在焉,先前那股亲热劲也淡了下去。
程念面上依旧带着浅淡得体的微笑,从容应和着,心中却一片清明,贤妃今日这番试探,看似无功而返,却恰恰印证了某些猜测。
灵州之事,牵扯的恐怕比想象中更深,连深宫妃嫔都坐不住了,甚至不惜冒着风险来她这里探听口风。
又闲坐了片刻,品完了盏中茶,程念便优雅地起身告辞:
“多谢姐姐的好茶和雅乐,今日真是叨扰了,妹妹宫里还有些琐事,便先行告退了。”
贤妃也未多留,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亲自将程念送至殿门口。
走出永和宫,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程念微微眯起眼,扶着如喜的手缓步前行,脸上的浅笑渐渐收敛,化为一片沉静的思索。
回到自己宫中,屏退左右,只留下如喜一人时,程念才低声吩咐。
“找人去问问,贤妃母家近日是否与灵州那边有什么牵连,尤其是……她那位在兵部任职的兄长。”
英国公与早逝原配共育有两子,若不是那在兵部任职的兄长,她又如何能在英国公继室面前那般可以针对,此番找她打探若非知晓她的身份齐凌宜断然不会亲自拉下脸来如此。
她抬手松了松袖子,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