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里,百官的呼吸都停了。
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在蔺宸和他手里那卷泛黄的锦帛上。
那不是普通的布。
那是太祖皇帝的遗训,是大夏王朝立国百年的根基。
蔺宸站在那,身形僵直,一动不动。
屏风后面,沈曼曼的心跳也跟着停了。
她看着蔺宸被逼到绝境的背影,再看着下面那些脸上带着“舍生取义”神情的老臣,胸口闷得发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张嬷嬷讲的那个丽妃的故事,每一个字,都反复在她脑子响起。
她错了。
错得一塌糊涂。
这不是后宫争宠,只要他爱她就够了。
这是规矩。是刻在这个王朝骨子里的,她一个外来者,永远也别想撼动的规矩。
她凭什么,让他为了自己,去对抗整个祖宗家法?
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在看清现实的这一刻,终于承受不住这灭顶的压力,“嘣”的一声,断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屏风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顾不上疼,一只手死死护住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另一只手的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确认自己和孩子的存在。
【跑。】
这一个字,像火星掉进油锅,瞬间在她空白的脑海里炸开。
【必须跑!立刻就跑!】
【什么皇后,什么爱情,都是假的!我不要当那个被他含泪赐死的丽妃!】
【蔺宸是皇帝,他今天能为我顶住压力,明天呢?他能堵住一个李丞相的嘴,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吗?他现在有多爱我,将来这份爱在江山社稷面前,就会显得多可笑!】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枕头里的银票......还有床板下藏的金叶子,够了!足够我带着春桃出城!我们往南走,找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小镇,买个带院子的房子。我还能开个小店,卖奶茶,卖炸鸡......我能养活我的孩子!】
【我只想带着我的孩子,活下去!】
她脑海里具体的、充满生活气息的逃跑计划,像一道滚雷,毫无征兆地劈进了蔺宸的脑海。
他将那卷锦帛攥得变了形。
跑?
她又想跑?
就像上一次,她收拾好包袱,头也不回地准备从他身边逃走一样。
她又要抛弃他。
这一次,她还想要带走他唯一的孩子。
那个他期盼了那么久,以为是上天赐予他们之间唯一纽带的孩子。
被抛弃的恐惧和即将失去一切的疯狂,像两只手,一把攥紧了他的心脏,用力绞动。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
那双黑眸里,所有的光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下纯粹的、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毁灭欲。
金銮殿上,李丞相看着皇帝僵硬的背影,以为他终于要在祖宗规矩前低头。他那张淌着血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
成了。
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说出那些劝诫君王、顺应天意的冠冕堂皇的话时——
蔺宸忽然转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回了高高的御阶之上。
他的靴子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百官们都以为,他们的皇帝这是要向祖训妥协了。
然而,蔺宸走到龙椅前,转身后却并没有坐下。
他只是站在那里,活像一尊俯视蝼蚁的神只,眼神极其漠然地看着殿中跪着的所有人。
然后,他猛地抬起脚。
“砰!”
一声巨响。
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制成的龙案,竟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沉重的玉玺滚落下来,发出一声脆响,磕掉了一角。
奏折、笔墨、砚台,也都像垃圾一样全部四散滚落。
御前,一片狼藉。
整个大殿,刚刚才恢复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史无前例的暴行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全伏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只盼着今天能够全须全尾的出了这金銮殿,就是大幸!
至于那个小宫女,要不要当皇后,那可是他们皇家的事,犯不着把自己的命搭上!
蔺宸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滚出压抑的低吼。
他伸出手,指着殿下已经面无人色的李丞相,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祖宗?”
他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像在笑,又像在哭。
“朕的皇后腹中,是朕唯一的骨血!是我大夏未来的储君!”
“这,就是最大的祖宗!”
说完,他大步走下御阶,卷起的衣袍带起一阵风,再次来到李丞相面前。
李丞相接触到他的目光,像是腊月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牙齿都在上下打战。
蔺宸一把夺过他手中那卷被奉若神明的遗训。
然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他双手用力。
“刺啦——”
一声裂帛的锐响,像一把刀子,捅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刺啦!”
“刺啦!”
一下,又一下。
坚韧的丝绸在他手里,脆弱得如同草纸,被他三两下扯成了无数碎片。
“从今日起,”
他环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所有官员都吓得把头埋进地里,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严厉,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朕说的话,就是祖宗规矩!”
“朕的意志,就是法!”
最后,他把目光落回到已经彻底吓傻的李丞相身上,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声,一字一顿,下了最后的通牒。
“谁再敢多说一个字,质疑朕的皇后......”
“朕,诛、他、九、族!”
话音落下,他松开手,将那些碎片像撒纸钱一样,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李丞相惨白的脸上,和那片已经凝固的肮脏血迹上。
殿内再无一丝声响。
蔺宸不再看地上那群形同死狗的朝臣。
在一片死寂中,他的目光穿透人群,牢牢地锁在了沈曼曼藏身的屏风方向。
屏风后,沈曼曼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他没有说话,但她读懂了他的心声。
沈曼曼,除非朕死,否则你休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