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眼看着满手的血迹，迟迟不敢伸手，唯恐玷污信上的字迹。
木瑜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鼓励着。
赵姨：“这是你母亲出事那天早上交给我的，她和我说，来了熟人，得去见一面，万一她没回来的话就拜托我把信交给你。我当时就觉着她的反应不对劲，多问了几句，可她只说：不是什么大事，她会解决的。
“也是不巧，那时候我娘家来人，说是家里老人快不行了，我急着回家，就把信塞进了柜子里。等到娘家的事处理完，我正准备去找你们娘俩，可谁知却听说你母亲遭了难，就连你也下落不明，我心里那个急啊，托人四处打听，可就是找不着你。”
赵姨是季景亦母子定居广县时的邻居，虽说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她打心底喜欢那个脾性温婉的女人，谁能想到，当时匆匆一别，竟成了她们的最后一面。
她刚才见着季景亦红着眼睛发狂的一面，心里多少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抹了抹眼泪，把信往前递了递：“你母亲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快看看吧。”
季景亦抓起衣摆仔细擦去手上的血迹，才颤着手缓缓打开信封。
信里的内容不多，只有一张信纸以及一小叠钱币，四块三毛四，是母亲被季朗长期压榨，操劳半生的全部积蓄。
他摊开信纸，端正的小楷映入眼帘：
“小亦，他找来了，我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才刚和我的儿子过上安生的好日子呢。
“小亦，从前是妈妈不对，你总是劝我离开他，可我沉浸在记忆中的青涩少年所编织的美梦里，迟迟不愿醒来，连累你吃了好多苦。
“这段日子和你生活在广县，妈妈真的很开心，远离了他，我才真正醒悟，他早就不是我记忆里有担当的好哥哥、好丈夫，他待我不好，更待你不好。
“妈妈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一丝一毫，不论如何，妈妈都会保护好你。小亦，妈妈会永远爱你，妈妈希望你能拥有更广阔的天地，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遇上心灵契合相伴一生的爱人。
“小亦，如果……妈妈遇到什么意外，别做傻事，活下去，勇敢地走向新生活，带着妈妈的那一份。”
一字一句看进眼里，幻化成滚烫的沸水一颗颗砸进心里。
季景亦低着头，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唇角牵动几下，先是忍着，紧咬着牙，努力想控制情绪，却还是没能忍住。
难言的哽咽像潮水涌上来，滚烫的泪水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他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喃喃念着：“活下去……活下去……”
他以为母亲恨极了他，所以四百多个日日夜夜，没有一次愿意入梦看他。他以为自己恬不知耻，害死生母的罪人竟还妄图活下去，根本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
他以为她恨他，可原来，她到死都希望他能好好的，她从没怪过他。
他捂着脸，一边哭一边笑，仿佛下一秒就要疯掉似的。
“季景亦……”木瑜担心地唤了唤他。
季景亦眼睫颤了一下，松开手，抬眼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他像是再也撑不住的孩子，颤着唇，想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眼前一黑，整个人栽进了木瑜的怀里，重重倒下。
木瑜接住他，柔柔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没事的，全都过去了，我在这里。”
季景亦睁眼醒来时，目之所及白茫茫的一片。
他朝前走了几步，视野渐渐明亮，周遭的一切就像是老旧的画卷添上了鲜艳的色彩，从他记忆深处活了过来。
他停下脚步，双眼发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要将每一分每一毫全都深深刻进脑海里。
破旧灰暗的老屋、院墙边上种满的瓜果、
这是他生活过的院子，他曾在这里有过一段短暂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直到某一天，被一场大火连带着他的童年一并焚毁。
戛然而止，天翻地覆。
季景亦站在院子里，迟迟没有进屋。
主卧大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季景亦浑身僵了一下，怔怔地看向门后面露疑惑的女人。
他张了张唇，泪水却比话语先行。
女人朝他走近了些，眼底的疑惑渐渐被欣喜取代，却又在抚上他眉眼时，笑着笑着红了双眼：“小亦，你变化怎么这么大呀，妈妈都要认不出你了。”
“妈。”季景亦低头失声啜泣着抱住母亲：“我好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季母回抱住季景亦，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的小亦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辛苦了。”
季景亦不说话，脑袋埋得更低，眷恋的紧紧抱着母亲不松手。
季母什么也没问，一下接着一下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直到季景亦情绪有所缓和，她才退出来，仰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不止的儿子，笑着说：“看见你有好好地长大，妈妈很欣慰呢。”
她擦去季景亦的泪水，柔声说：“小亦，妈妈很高兴能看见你如今的模样，也真的很想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但你该回去了，她还在等你哦。”
季景亦抓紧母亲的手，连连摇头：“不要……不要离开我……我想和你一起走。”
季母笑着捏捏他的脸：“傻孩子，你还有璀璨光明的未来，还有爱人在等你，不必留恋过去，因为我从未真正离开过你。我最最亲爱的孩子，不要害怕前方的道路艰险曲折，不论何时，妈妈都会一直守护你。”
季母抽身走进屋里，在季景亦眷恋不舍的目光中，微笑着挥了挥手：“回去吧。”
大雾腾升，夺走他的视线，随即亮起一道刺眼的强光。
梦醒雾散。
季景亦紧闭的双眼缓缓流下两行热泪。
不多时，便有人为他细心地擦干泪水，他睁开眼睛，和她视线相撞。
木瑜弯着眉眼朝他笑了笑，关于季朗的事一个字也没提。
季景亦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而执起她的手牵到自己唇边，轻而浅地吻了一下：“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