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候沉声道：“永宁侯请讲。”
永宁侯的目光扫过安定候与陈夫人，最后落在了纪玄昭身上，示意由他来说。
纪玄昭放下茶盏，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清脆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他缓缓抬眸，目光清冷，越过安定候夫妇，仿佛能穿透重重院墙，望向那个他有些在意的女子。
“宋侯，夫人。”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不疾不徐，“贵府的信函，纪某已经拜读。对于宋娇娇小姐之事，晚辈深感遗憾。”
“只是……”纪玄昭话锋一转，目光终于落回侯爷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两姓之好，维系的是朝堂之谊。安定侯府，想必不会视之为儿戏。”
“这当然……”安定候语带安抚，“换嫁一事，也是我夫人一时糊涂，这才……”
安定候话未尽，纪玄昭打断道：“侯爷误会了，纪某没有说不好的意思。”
纪玄昭顿了顿，耳廓颜色徒然加深。
“晚辈听闻，宋大小姐深明大义，有经世之才。”纪玄昭垂下眼睑，没有看任何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纪某……心甚向往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侯爷与陈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纪玄昭。他们以为对方会质问、会刁难，却没想到，他竟对宋千千大加赞赏。
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心甚向往之”这五个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认可，而是一种极高的抬举。
陈夫人忽然明白过来，他们安定侯府觉得用宋千千去“换嫁”是委屈了纪家，可在纪玄昭眼中，这位被他们忽视的真千金，或许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选。
纪玄昭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继续道：“既然娇娇小姐心有所属，而纪某又对千千小姐心生敬慕。依晚辈之见，‘换嫁’，未尝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不容置喙的决断。
“只是，千千小姐既为侯府嫡长女，当以长女之仪，享嫡女之尊。三媒六聘，一样不可少。婚礼仓促，但礼数不可废。纪某不才，愿以全套大婚礼仪相待，三日后过定，还望宋侯成全。”
这一番话，却让陈夫人松了口气。
他们本想草草将宋千千换嫁过去，遮掩丑闻，纪玄昭却要求以最高规格的嫡长女之礼迎娶。这不仅是给宋千千脸面，更是给了安定侯府一个台阶，将一场丑闻的遮羞布，硬生生变成了一场名正言顺、风光体面的联姻。
这等手段，这等胸襟。
安定候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缓缓点头：“当然。千千是安定候嫡女，理应以最高规格出嫁。娇娇就嫁给周荣升。”
婚事既定，永宁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迫不及待地看向宋华：“宋侯，那……那另一件事……”
他搓着手，眼神中的威严早已被血脉亲情的热切所取代，“那个孩子……周荣升，可否让本侯，见他一面？”
侯爷心中了然，立刻对管家使了个眼色。
很快，被关在柴房一日的周荣升，被带了上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面色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对未来的野心与渴望。
当他看到端坐在堂上的永宁侯时，心脏狂跳，一种名为“命运”的剧本感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这就是他这一世的亲生父亲。
“你……你过来。”永宁侯的声音都在发抖。
周荣升连忙上前，他深谙此刻该如何表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晚辈……周荣升，拜见侯爷。”
“快，快起来。”永宁侯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浑浊的眼中已泛起泪光，“你的玉佩……可否给本候一观？”
周荣升“受宠若惊”地从怀中掏出那块青玉，双手奉上。
永宁侯颤抖着接过，指腹摩挲着那个古朴的“青”字，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是它，是它……这是本候的名字。当年我留了这枚玉佩给你母亲，还承诺过要接她进京。可谁知后面我娶妻之后……”
他突然顿珠，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抓住周荣升的肩膀，上下打量着，越看越是满意，尤其是听说他竟是此次院试的案首时，更是喜不自胜：“好，好。不愧是我的血脉。这些年，苦了你了。”
周荣升也适时地表现出孺慕之情，一番父子相认的感人戏码，看得一旁的陈夫人眼圈都红了。
侯爷则面沉如水，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差点被他下令打死的马夫，转眼间，成了永宁侯府唯一的继承人。而自己那个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却要嫁给他，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经过一番激动人心的相认，两桩大事尘埃落定。
宋娇娇与周荣升的婚事，自然也提上了日程。永宁侯虽对宋娇娇的行径不齿，但看在未来孙子的份上，也捏着鼻子认了，只说一切从简，待周荣升认祖归宗后，再给她一个名分。
宋娇娇在自己的院中得到消息，喜极而泣。周荣升是永宁侯世子，她未来的富贵，已是板上钉钉。她赢了，她终于把宋千千踩在了脚下。
送走永宁侯一行人后，侯府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
陈夫人立刻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宋千千，仿佛宋千千占了多大的便宜。
宋千千只是静静地听着，待她说完，才淡淡开口：“母亲，我的嫁妆，何时可以清点入库？”
陈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让管家将地契和账本送了过来。
夜色渐深，纪玄昭回到自己的府邸，并未立刻歇下。
他独自一人立在书房窗前，看着天边那轮残月，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宋千千的一颦一笑。
他唇角微扬，那抹清冷的笑意中，竟带上了一丝暖色。
他转身，对候在一旁的贴身侍从吩咐道：“去备好我的弓箭与猎鹰。”
侍从一愣：“公子，您要出城？”
纪玄昭的目光望向城外雁山的方向，声音清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去猎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