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火车站的青砖墙上还凝着夜露的寒气。
苏青揣着口袋里那张边角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的火车票，带着老何一前一后走进候车厅。
老何肩上搭着件旧棉袄，手里稳稳提着个半旧的竹箱子。
脚步刚踏上候车厅冰凉的水泥地，苏青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角落里那抹刺眼的黄色军装。
她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声，对面的山藤已经带着两个手下迎了上来，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候车厅里格外清晰。
老何手里的竹箱子猛地晃了一下，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偷眼瞅了瞅苏青的背影，见她脊背挺得笔直，才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慌。
苏青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稍稍挡在老何身前，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像是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山藤太君？这么早，您这是又在火车站执行任务呢。”
她声音里带着点孩童特有的轻快，听不出半分异样。
山藤脸上堆着笑，那笑容却没抵达眼底。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掌心在苏青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动作看似随意，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小朋友今天要走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呀？”
苏青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听着愈发恭顺：“我就是回家，实在是小事一桩，哪好特意去打扰太君您。再说了，我跟您也算不上有啥深交，特意去辞行，反倒显得我唐突，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会没有交情呢？”山藤挑了挑眉，目光扫过苏青，又落到老何手里的竹箱子上，慢悠悠地说，“见过面，说过话，那就是有交情的。既然碰上了，我当然得来送一送你。”
他顿了顿，视线在竹箱子上打了个转，“你们的行李就这么少吗？”
那目光像是带着钩子，要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勾出来看个明白。
苏青心里一紧，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立刻扭头对老何说：“老何，快把箱子打开，让太君好好检查检查，省得让人心里犯嘀咕。”
“是，少爷。”老何应了一声，双手把竹箱子稳稳放在地上，蹲下身，手指麻利地解开箱子上的铜锁。
锁扣“咔哒”一声轻响，他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干粮。
老何特意把衣服一件件拿起来，抖了抖，连衣角都展平了，好让对方看得清楚。
还特意把箱子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夹层。
展示完后，老何把衣服重新叠好放回箱子里，站起身，微微弓着腰，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垂着眼不敢看山藤，声音带着点怯意，却又透着坦荡：“太君，里面就这些东西，要是您不放心，要不……您自己再检查一下？”
老何话音刚落，山藤身侧那个高个子手下便立刻往前迈了半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的锐利，显然是想亲自上手翻查。
就在这时，山藤抬手轻轻一拦，那手下便立刻停住脚步，退了回去，只是目光依旧紧紧锁在竹箱子上。
“不必了。”山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他扫了眼地上的箱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点家当，确实没什么好查的。”话锋一转，他话里的重点陡然变了，“不过，你们之前运回去的那些货，我倒得亲自过目过目。”
苏青心里明镜似的，所谓的“货”不过是他们对外的幌子，山藤这话显然是另有所指。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语气坦荡得很：“货早就按规矩装上车厢了，太君要是不放心，不嫌弃麻烦的话，我这就带您去车厢那边看看，尽管搜查。”
她这副不躲不藏的样子，反倒让山藤眼中的探究深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忽然摆了摆手：“搜查就不必了。”
苏青刚松了口气，就听山藤又说：“不过，这一路山高水远的，不太安全。我看，还是派个人护送你们回去才好。”
话音未落，他猛地拍了两下手。
人群里立刻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一个瘸着右腿的男人一颠一颠地走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正是刘四。
前几天被打了，今天才好点能下床，就是走路还不太顺。
“太君！”刘四走到山藤面前，微微哈着腰，声音里带着讨好。
山藤斜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吩咐：“这位小兄弟，也算是我的朋友。我没空亲自送他，你就替我跑一趟，把他平平安安送回家。到了地方，记得替我向他的父母问个好，懂吗？”
“懂！懂！”刘四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盛，“太君放心，小的一定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的，保证把这位安全送到家！”
说着，他转过脸，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落在苏青身上，笑得一脸“和善”。
苏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几分，后背唰地冒起一层冷汗。
她怎么也没想到，山藤会来这么一手。
刘四是什么人？那是山藤跟前最会钻营的狗腿子，眼睛毒得很，让他跟着，一路上岂不是等于被人死死盯着？
这刘四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窜起来咬你一口呢。
要是王贵还行，起码王贵求的是财，好吃好喝的对待，可这刘四难说了。
尤其是这几天他们两个都结下梁子了，这可不是她这会儿给点好处示好就能解决的。
她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指腹几乎要嵌进布眼里，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沉又紧。
苏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脸上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
“太君您可真是太周到了，还特意派人护送，这可让我怎么谢您才好！”
她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额头：“哦对了，我和老何的票是早就托人订好的。他这票……怕是得劳烦太君您这边费心了，我们可没多余的票给您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