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近在咫尺天雷引的景象惊骇到无法呼吸,甚至连心跳都在那瞬间极致的白光之中没有了。
毁天灭地了么?
眼前只有一片惨白的强光和巨大的轰鸣声。
死寂。
维持了令人窒息的一两息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回过神,爆发出变了调的惊叫声:“啊——!!”
“阿绾——!阿绾——!!”蒙挚的吼声中竟然带着恐慌,在众人的心中也炸裂开。
他腰间剧痛,却试图挣开搀扶的人,仰头死死盯着屋顶。
那十八具扮演的“焦尸”此刻也全都冲到了外面,仰望着屋顶。
真正的焦尸正在烈焰中蜷缩、碳化,发出令人作呕的“滋滋”声和更加浓郁的肉体烧焦的恶臭。
尤其是余方士那具,因雷电瞬间的强直,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扭曲的僵挺姿态,在火光中缓缓倾斜……
严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这才是真正的、死亡造就的僵硬,与白辰他们之前模仿出来的“僵直”完全不同。
他方才竟完全被那诡谲气氛所慑,未曾细辨,竟然就这么被骗了!
“阿绾!”连始皇的声音都有了焦灼之意。
看他一开口,如同号令般,周围所有人——将领、甲士、寺人——全都跟着喊了起来,声音汇聚成一片巨大的、混乱的声浪,直冲屋顶:
“阿绾——!”
“在上面吗——?!”
“应一声啊——!”
这忽然爆发出来的呼喊声,可把正趴在湿滑瓦片上的阿绾吓坏了。
她可是距离天雷引最近的观众,整个人还沉浸在雷霆贯耳的嗡鸣与目睹血肉成焦的极度震撼中,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一冲,更是魂飞魄散,连指尖都僵住,只能紧紧扒着瓦片,一动不敢动。
暴雨,在这一刻,倾盆而下。
不是渐渐沥沥,而是如同天河倒扣,哗啦一声,巨大的雨幕瞬间吞没了整个营地,豆大的雨点砸在人身上竟隐隐生疼。
没有一个人去躲雨。
所有眼睛都瞪得滚圆,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屋顶——因为那两具刚刚还在燃烧的焦黑躯壳,被这狂暴的雨水一浇,发出“嗤嗤”的瘆人声响,冒出最后几缕不甘的青烟。
随即,一先一后,直直地从屋檐边缘滚落,不偏不倚,刚好就砸在了始皇面前不到三步远的泥水地里!
焦黑的、扭曲的、冒着热气与腥气的残骸,就这么横陈在眼前。
“陛陛陛陛下——!!!护驾!!!”
赵高的尖叫瞬间拔高,破了音,几乎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礼仪,伸手就去拽始皇的衣袖,想把人往后拖,“快、快避开啊——!”
他这一拽,本就站在泥泞边缘的始皇被他带得一个趔趄。
而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伸着脖子看屋顶、尚未反应过来的寺人、甲士和校尉们。
前面的人猛地后退,后面的人还往前挤,中间的人不明所以——
“哎哟!”
“谁推我?!”
“站稳!别挤!”
惊呼声中,不知谁脚下一滑,撞到了旁边的人,连锁反应之下,这一小片区域的人竟如同被推倒的骨牌一般,“哗啦啦”接二连三、狼狈不堪地摔倒在泥水之中!
有人一屁股坐在水洼里,溅了旁边人一脸泥;有人手忙脚乱想爬起来,却抓到了别人的腿,又带倒一片;赵高自己也因用力过猛,加之脚下湿滑,拽着始皇全都摔倒了。
本来是惊悚的焦尸坠地场面,瞬间被这场人仰马翻、泥水飞溅的意外搞得更加混乱。
雨水哗哗地冲刷着焦尸,也将这些人全都浇透。
“哎……我、我在这儿呢。”阿绾颤巍巍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
她正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一点点往屋檐边缘挪动,方才众人竟都只顾着看那两具坠落的焦尸和地上的混乱,一时没发现她在那个黑衣人的拉扯下到了屋顶横向另一侧的最边缘。
蒙挚是第一个看见她的,厉声大吼:“阿绾!别动!就待在那儿!”
他顾不得腰间与脚踝钻心的疼痛,咬牙迈开大步,一瘸一拐却异常迅速地朝着她下方的位置冲去。
白辰、吕英紧随其后,同样急声高喊:“阿绾!稳住!别乱动!”
这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拽到了阿绾这边。
连刚刚爬起来一身泥水的始皇也转头看过来,并且迅速地疾步而来。
可阿绾已经撑不住了。
暴雨如注,冲刷着本就光滑的瓦片,她找不到任何可以抓握的凸起,脚下不断打滑。
“我……我抓不住了!”她大喊了一声,手一松,真的从屋檐边缘失足坠落!
“啊——!”
惊呼声中,那道下坠的身影却没有直接砸在坚硬冰冷的泥地上——而是在半空中被一个疾冲而至的怀抱猛地接住,巨大的冲力让两人一起向后倒去。
那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湿透的猩红。
接住她的人甚至在触地瞬间强拧腰身,抱着她顺势翻滚了半圈,用身体作为缓冲,将大部分坠落的力道生生卸去。
阿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脸颊撞在冰冷湿硬的铠甲上,但预期的剧痛并未传来,反而很快停稳。
她整个人被牢牢护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雨水、尘灰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将军!”
“蒙将军!”
白辰和吕英等人已扑到近前,急切的呼喊此起彼伏。
白辰动作最快,伸手小心翼翼地将还有些发懵的阿绾从蒙挚怀中扶了起来。“阿绾,可伤着了?”
“还、还好……我没事。”阿绾惊魂未定,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才彻底清醒,慌忙转头看向仍躺在地上的蒙挚。
只见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牙关咬得死紧,额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显然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身上的红衣被泥水浸透,像是一片血泊之中。
她心口一揪,喊道:“将军!你怎么了?!你怎么样啊?!”
蒙挚听到她这一叠声带着真切慌乱的追问,那因为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眼神微微一定。
他其实正想咬牙撑起身,可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是旧伤处更是如同针扎火燎。
看着她湿漉漉的小脸上满是毫不作伪的焦急,不知怎的,那股硬撑着一口气的劲儿忽然就懈了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竟真的没立刻起来,只是躺在冰冷的泥水里,望着灰蒙蒙的雨幕,闷声吐出一句:“……无妨。”
与其说是无力起身,倒不如说是……他忽然想到自己目前是女装红嫁衣,而这么多人看着呢……
就这样在这大雨里,还是多躺一会儿吧。
嫁衣要是弄脏了,黑透了,就没有那么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