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阿绾看到那套嫁衣,倒在去西侧兵营的路上,先遇上了贺婆子小女儿——贺怜女的未婚夫婿——范喜郎。
范喜郎是来财什长麾下的甲士,此刻正哭丧着脸,与什长站在营帐旁的背阴处低声说着什么。
阿绾本是直接进到大帐中看看樊云和辛衡以及老余的,结果隐约听到了“解封”、“请假”、“成婚”、“贺婆子”几个字眼,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来财什长一脸的为难:“喜郎,不是咱不近人情。你瞅瞅眼下这光景——陛下就在营里,昨儿个又出了那等骇人的事,封营的令虽说松了些,可也没说全然解开。上头没话,我这……我也不敢放你走啊。后日?后日怕是不成。”
范喜郎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端正,此刻却急得眼眶都红了,声音压着却又掩不住的哭腔:“什长,我阿姐都特意赶过来了,现在就在大营外呢。我和怜女也没说要操办什么,就只是一起吃个饭算是礼成了,这都不能出去么?这、这怎么能说不成就不成了?我……我如何跟怜女交代?如何跟阿姐交代?”
阿绾的耳力好,已经将这番对话听了个大概。
原来,那嫁衣的主人,就是要与眼前这位焦急的范喜郎成婚的贺怜女。
这骊山大营里,个人的期许与悲欢,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与铁一般的律令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又如此脆弱无力。
婚期已定,亲友将至,可一纸未撤的封营令,便能轻易将这对新人的期盼击得粉碎。
阿绾默默想着,即便来财什长心软,想悄悄行个方便,恐怕也挺难的。
贺婆子在庖厨当值,同样受禁令所限,无法离营,这婚事也是办不了的。
这事情,阿绾管不了。
她掀帘进了营帐,见樊云和辛衡都坐在老余的床榻边,神情严肃。
“老余他……怎么样了?”阿绾快步走近,借着帐顶缝隙漏下的光线看去,老余面色倒如常,只是双目紧闭,胸膛起伏微弱。
樊云见她过来,扯了扯嘴角,“没事,就是又睡过去了。刚还睁眼发了会儿愣,叫他也好像听不见。”
“惊吓过度,神魂未稳,识人辨物怕是都还有些混沌。”辛衡站起身,指了指一旁矮桌上冒着热气的陶碗,“我熬药时,顺手炖了点汤,你也喝些暖暖身子。”
“什么汤?”阿绾随口问着,看了过去。
“兔肉汤。”辛衡笑眯眯的,甚至有点得意,“就是你们前日在荒地里见着的那些死兔子。我去瞧了,并非毒死的,皮毛也算完好,就是血……流干了。丢了也是糟蹋,干脆收拾干净炖了,也是滋补之物。”
阿绾看着陶碗里沉浮的肉块和表面那层泛着油光的浮沫,胃里莫名一翻,先前那点饥饿感瞬间被一股寒意取代。
不知怎的,她却想起那阴魂不散般的歌谣——“兔血尽”,可歌谣里倒是没说兔肉滋味如何。
“我跟你说,这兔子肉炖烂了,味还挺鲜,”樊云也凑了过来,端起另一只碗,直接用手捏了块肉送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补气力是真的。你看我,这会儿头不晕眼不花,浑身是劲。”他吃得香,嘴角还沾着点油光。
可阿绾看着他吃的那么开心的样子,再想想那兔子的来历,只觉得那肉香里都混进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来自荒地的土腥与死气,恶心感更重了。
“你们没事……就好。”她顿了顿,将话题拉回正事,“对了,九石的尸体呢?安置在何处了?”
“听说也拖去义庄了……”樊云咽下嘴里的肉,用袖子抹了抹嘴,“那边如今,算是名副其实的‘焦尸房’了,黑的白的,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
阿绾又恶心起来。
“蒙将军去哪里了?怎么没见着?白辰校尉不是该跟着你么,也未见人影?”辛衡朝帐外望了一眼,“眼下外间究竟是什么情形?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将军和严上将军又去巡营了,说是要再细查几处仓库。白辰和吕英在陛下帐前听候差遣。”阿绾说着,脸上忽然漾开一点小得意的笑,手往怀里一探,摸出那枚亮闪闪的小金牌,在樊云和辛衡眼前晃了晃。
日光从帐帘缝隙漏进来,恰恰映在那小小的金牌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哎呦喂!”樊云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也顾不上手里还捏着半块兔肉,凑近了些,咂着嘴笑道,“阿绾,你可以啊!这小金牌,怎么又让你给请回来了?陛下对你真好!”
辛衡也吃了一惊,神色严肃,低声道:“此物非同小可……阿绾,陛下将此令交予你,看来这事情不一般啊!”
“是啊。”阿绾收了笑意,将小金牌紧紧攥回手心,“现在也是毫无头绪,只能再看看,或者到处看看。”
“要不……”樊云左右瞟了一眼,身子朝阿绾这边悄悄挪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商量口吻,“你如今有这个在手里,权利也挺大的……”他眼神瞟了瞟她紧握的拳头,“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出去一趟?”
“出去?”阿绾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疑问,“你要干嘛?现在可还在封营呢?谁都不许出入!”
“就一会儿,去去就回!”樊云连忙解释,表情认真起来,“我配‘辟秽丹’的一味主药,只在骊山背阴的山坳里才有。我这药箱里都没有了存货了。昨日你那么大方,一下子用了四颗。我之前又给老余头一罐子……现在我手里就剩下两颗了。我是担心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再有什么状况,没有这药压住尸瘴腐气,怕是查验都难以下手,更怕引发疫病。我就去采一些,绝不耽搁!要不,你跟着我一起去,咱们快去快回!”
听着确实在理,阿绾点了点头。
那些黑黢黢、扭曲狰狞的焦尸,莫说查验,便是多看一眼都让人脊背发凉。若真因缺了药而耽搁验看,或是引出更麻烦的疫气,确实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