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您怎么啦？”
两名衙差见云中锦呆站着，已愣神多时了，试着唤了几声。
云中锦于心中叹了一声，转头吩咐道，“把带鱼头的棺材重新摆好吧。”
衙差纵使心内有千万个不愿意，亦不敢违抗钦差大人之命，只得战兢兢地去拿了一条板凳来，将歪倒的棺材重新摆好，正要把棺材盖给盖上之时，云中锦忽然叫了一声。
“等一等。”
衙差吓得手一抖，棺材盖又“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云中锦顾不顾许多，一把推开了那衙差，俯身仔细查看棺材的侧面，似有一个沾着粉金色粉末的字赫然在目，但暂时无法辨认是什么字。
她凑近了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熟悉的气息，那是含羞草的气息。
含羞草汁则是调制百笑散的重要原料，先前秘宗也常直接用含羞草汁替代百笑散，服用剂量大的话，与百笑散的功效几近相同。
“你去拿些薄宣纸和水来。”云中锦吩咐一名衙差道。
又吩咐另一名衙差，“你，去把知州大人请来，要快。”
两名衙差莫名其妙，但一个很快拿来了宣纸和水，睡眼惺忪的喻大人也很快被请了过来。
云中锦当着喻大人的面，用水将宣纸喷湿，轻轻敷在那个字上面，又左右瞅了瞅，看上了平日用于给棺材刷漆的一把棕刷，于是取来轻敲，让宣纸贴得稍紧实一些，然后便将棕刷一丢，坐了下来。
“云大人，您这是？”喻大人不解地问道。
云中锦只有一个字，“等。”
喻大人半夜被请到义庄来，心中老大不乐意，但也只得打着呵欠等着。
好不容易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宣纸干了七八分之际，云中锦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揭下了宣纸。
一个沾着粉金色的“漕”字依稀可辨。
“漕？漕帮？这是怎么一回事？”
喻大人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拓印的字，一会儿又瞧瞧棺材板，再三确认，无法否认，那就是一个“漕”字。
“很显然，是有人站在这个位置，俯身向着棺材里，他身上的令牌贴在了棺材侧面，偏巧令牌沾上了粉金色的粉末，便印在了棺材上。”
“这副棺材还没有上过油漆，木色与粉金色相近，因而此前多次前来查看均未发现，今夜，也应该算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吧。”云中锦道。
“漕”字已无需多言，即为漕帮，而漕帮的小喽啰是没有令牌的，得混到小头目以上才有个木牌，大头目如君无虞和秦寿用的是铜牌，副帮主银牌，帮主金牌。
木牌的漕字是用墨写上去的，铜牌以上的方为錾刻阳文。
当年的侯荣就是漕帮唯一拥有银牌的人，侯荣死后，侯一春未再发给任何人银牌，苏绣成为帮主之后，君无虞与秦寿两人争副帮主之位，至今无果，因而也没有银牌。
秦寿押运货船出海未归，那么唯一剩下拥有铜牌的，就只有君无虞了。
“带鱼头不过是个小小的仵作而已，漕帮杀他做甚？”喻大人一脸迷惑。
“那就只有去问苏菩萨了。”云中锦冷然道。
……
苏绣回到漕帮总坛，君无虞就立马迎了上来。
“如何……”
话未说完，就挨了苏绣的一脚窝心踹，紧接着又是“啪啪”现个耳刮子，打得他晕头转向。
苏绣揉了揉打疼了的手掌，指着君无虞痛骂。
“叫你做事不留后手，想害死本帮主你好接管漕帮不是？”
君无虞莫名其妙，挨了打却不敢躲，捂着火辣辣的脸问道，“帮主您何出此言？属下不明白。”
苏绣又一脚踹过去。
“弄死带鱼头你一刀下去不就结了？非得用什么百笑散。用百笑散你就给他个够，偏又让他慢慢死，还能有时间在棺材盖里画这画那，云中锦给看了个正着。你说，你到底居心何在？”
“帮主冤枉属下了。属下之所以用百笑散，是想嫁祸给秘宗，让云中锦以为是秘宗的余孽干的，就不再怀疑帮主了。”
“别看那带鱼头瘦归瘦，可有一身子蛮劲，死活不肯乖乖服下百笑散，还把装药的瓶子给打碎了，属下只得临时用粉再调一瓶，又被他一脚踹翻，最后是让小铲子摁着他，这才把剩下不多的粉给喂进去，所以……”
君无虞委屈巴巴地说道。
“小铲子可靠吗？”苏绣问道。
“可靠。他跟着属下很多年了，家中有个老母亲和妹妹，他是个孝子，为了他娘和妹妹，绝不敢背叛。”
“你知道我最恨用家人来威胁了。”苏绣不悦。
“话是如此，可这也没办法，我们需要人手，人手又必须可靠，光用金银根本靠不住，唯有把他家人性命拿捏在我们手里，那才是真的可靠。”
苏绣无言，君无虞说的不无道理呀。
忽而她厉声喝道，““你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让小铲子一个人干的吧？”。
“哪能呢？属下也没少出力呀，帮主您看，带鱼头都把属下的令牌给扯了下来了，这挂绳还是上回求苏缨姑娘给钩的呢，被带鱼头扯断，属下心疼极了。帮主您那里还有没有好看的挂绳，再赏给属下一个呗？”
君无虞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令牌递到苏绣的面前来。
苏缨闲来无事，便坐在苏家小栈的柜台边做针线，随手钩了一条挂绳，君无虞见了甚是喜欢，便非要讨去挂他的令牌，还时常在秦寿面前显摆。
“等着，明儿个看看姐姐那里有没有，给你讨一个。”苏绣瞧了一眼，拿过令牌丢在桌案上。
“那属下就多谢帮主了，还是帮主您最疼属下了。”君无虞嘿嘿笑，转而问道，“那带鱼头在棺材盖里画了啥？是否对我们不利？”
“你当我为何要让你做掉带鱼头？当然是对我们不利。”苏绣白了君无虞一眼，“临死咬破了手指头，画了一条蛇，一只船，一个高门，一个四方匣，最后一个开口大坛子。”
君无虞吃惊道，“这不是与甄有德那本账差不多吗？”
“什么叫差不多？那就是一模一样！”
苏绣气不打一处来，又想给君无虞一个耳刮子，想想手疼，还是忍住算了。
“我早就猜出来了，圆圈不闭口，就象蜷着的蛇，蛇即虫爷。高门即户，甄有德的盐引都从户部来的，这不难猜到。就是四方匣让我十分费解，但云中锦的自言自语让我茅塞顿开，却原来指的是方方正正一衙门。”
“怪不得陈克己临死说起武姓高官，云中锦的恩师兼义父，就是刑部尚书武堃。哼，这回我倒是要看看，她会怎么做。”
“可是，云中锦会想不到三角是船帆吗？想到船帆，能不想到漕帮和帮主您吗？”君无虞不无担忧道。
“都是一条线上蚂蚱，她要是想保她的恩师，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这便是上头有人的好处，而且从此以后，她便与我们是一边儿的。若是她连恩师的情面都不给，那我们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她会怎么做呢？”君无虞问道。
苏绣皱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难说。”
“帮主，这么难说的事，这万一，我们漕帮可就万劫不复了，依属下看还是不要冒险了，干脆……”
君无虞提起手掌，做了一个“杀”的动作，道，“正好给苏络公子报仇。”
一看苏绣的脸色，急忙将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呸，瞧我这破嘴，帮主您就当我没说。”
“帮主，那最上头的那一位，果真是刑部尚书武堃？这可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呀？你想啊，他就掌管个刑狱，管管杀人放火什么的，盐引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赈粮更是毫不沾边，他凭啥从中捞金摸银的？又凭什么本事罩着底下这一大盘子？”
君无虞又小冀冀地问道。
苏绣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上过几次京城，也接触过大伞的伞尖，但每次只见个穿斗篷的背影，只闻其声未见其真面目。
她见过武堃，感觉从身形上判断，不象是他。
那人说话象是捏着鼻子说的，因而也听不出来究竟是不是武堃。
但此刻她非常希望那人就是武堃，这样正好拿捏住云中锦，乘机把自己摘出来。
“若是武堃就好了，看云中锦还能天天儿的把律法二字挂嘴上，来帮主您的麻烦吗？”君无虞嘀咕了一句，看来他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这不关你的事。”苏绣双眸一瞪，“夜深了，我要歇了。”
君无虞只得讪讪地告辞，“是，帮主您安歇吧。属下告退。”
“滚。”
“是。”
君无虞未来得及滚，就一步步倒退了回来。
云中锦的剑尖抵在君无虞的咽喉上，而喻大人则站在门外，命令一众衙差只能守在外头静观其变，半步也不许踏进门漕帮总坛。
“云中锦，你半夜闯我漕帮总坛，剑指我的左护法，想要做甚？”
苏绣的眉心陡然立起。
“想要借君护法的铜牌瞧瞧。”
苏绣将头朝上桌案歪了歪，云中锦瞧去，桌案上赫然放着君无虞的铜牌。
“你，去把铜牌放进碗中，倒上水。”云中锦用剑逼着君无虞退到了桌案边。
君无虞无奈，只得依言照做，取过案上的大茶碗，将铜牌放进碗中，又取过凉水倒了进去。
很快，一些粉金色的粉末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