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不是早就给你说过，”齐王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早就给你预备好了人手，保你在北蛮……所向披靡的嘛！”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凛然的杀伐之气：“北蛮那些隐匿了十几年的老怪物，既然都不顾死活地出山了，那父王我……自然要亲自前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你放心吧，黑水城里那些扎手的刺，这会儿……已经拔得差不多了。”他微微一顿，语气轻描淡写，却透出血腥味，“底下人正在清理现场，父王是不想你们去得早了，污了眼，扰了心情。”
这寥寥数语背后，是黑水城内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清洗。齐王在他们抵达之前，已经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为他们扫平了第一道，也是最危险的一道障碍。
齐曜闻言，心头确实掠过一丝暖流，但嘴上却丝毫不肯领情，反而冷声质问：“你私自调兵了？陛下可知情？”
“什么调兵！”齐王眉头一挑，语气带着几分被小瞧的不满，“对付那几个老不死的，还用得调动朝廷兵马？”
他迎着儿子质疑的目光，坦然道：“都是父王当年麾下，跟着我出生入死、如今已卸甲归田的老家伙们。”
“你！”齐曜瞬间火了，连带着林昭昭的手都跟着一紧。他眼底燃起真实的怒意，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痛心：“他们都多大年纪了？！为你、为大梁戎马一生，身上旧伤无数！好不容易才盼来几天安生日子，就不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地享个晚年吗？！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你瞧瞧！”齐王根本不接齐曜那夹枪带棒的话茬，反而转头看向林昭昭，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告状和寻求同盟的意味：“他就这脾气！一点就着，倔得像头驴！”
他对着林昭昭，像是传授什么宝贵经验般，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不过他就是刀子嘴其实心里软的很。以后啊，你多费心……得顺着毛撸，知道不？不然啊，谁都跟他处不来！”
林昭昭悄悄扯了扯齐曜的手，将他往后拽了拽，对着齐王柔声劝道：“王爷，咱们大梁兵强马壮，有的是一等一的精兵锐卒，何苦……要让那些跟着您半生戎马的老将军们，再去拼命呢？”
“丫头啊……”齐王微微仰起头，似乎是为了掩饰那微微发红的眼圈，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沙哑：“北蛮这次派出来的都是埋了十几年的老家伙。这就像是……像是两家子要长久地较劲，其中一家保存实力，尽出些老弱病残来耗你。这个时候，若让我们大梁的年轻人、精锐去拼，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白白折损未来的根基？”
他的语气变得愈发沉痛而坚定：“再说了，这次……都是他们自己主动请战的！当年他们都失去过骨肉至亲的，早就想报仇雪恨了！这样就算死了，也能安心的去见亲人骨肉啊。上一辈子的恩怨，就该由我们上一辈子的人来亲手终结！”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齐曜和林昭昭，那眼神里是一位长者最深沉的爱与决绝：“你们这些小辈，只要平平安安的，我们这些老的……就算今天全都死光了，那我们大梁的根，就还在！血脉，就还能延续！”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难不成，要我们这些当老子的，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孙去前面拼命吗？！”
“落红尚未化作尘泥，何须绿叶抢先凋零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眼看儿子和儿媳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齐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坐享其成，猛地扯开了一点衣襟，露出肩头染血的绷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试探，目光扫向一直沉默的齐曜：“再说了，本王……也是和他们一起杀敌的！这里——这里的血，还没干呢！”
“你……！”齐曜眼圈骤然一红，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最终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林昭昭也是心头一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涩又胀。视线瞬间模糊，不争气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特别是那句落红尚未化作尘泥，何须绿叶抢先凋零让林昭昭的内心震动不已。
她确实万万没有想到，祖母口中那个“不着调”、“混不吝”的齐王，内里竟是如此……如此深明大义，如此悲壮决绝！
他并非玩弄权术，而是用自己乃至那一代老将的残躯，心甘情愿地为后辈铺就一条尽可能安稳的路。这份沉重如山的守护，让她此前所有基于传闻的想象，都显得那么肤浅和可笑。
车内一片寂静，唯有压抑的抽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交织。所有的争执与质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声的震撼与汹涌的心疼。
“好了好了！”
齐王看着面前眼圈发红的儿子和泪眼婆娑的准儿媳，自己眼底也涌动着热意，却大手一挥，故作轻松地长出了一口气：“看你俩这样，父王……这就放心了！”
他迅速收敛情绪，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力量，交代着后续：“黑水城里的钉子，父王已经都给你们拔掉了。但接下来的白水城、金水城，还有北蛮皇城……依旧是龙潭虎穴，明枪暗箭少不了。”
“不过都不打紧！父王都会带着老兄弟们，一镇一镇，为你们趟平过去！”
“你们俩，别的都不用管，只管……互相照顾好对方，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回去！”齐曜冷声喝道，“到此为止了！”
“曜儿——”齐王看着齐曜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极重，像是砸在人心上：“只要父王还有一口气在，这世上，就不存在需要你拼命的那一天！”
他微微停顿，长叹了一口气：“父王这一生啊……最见不得的，就是儿子没了，老子还活着……这事你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