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齐曜与林昭昭前一后，默然无声地上了马车，连半个眼神交汇都无，福安抱着马鞭，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不住地喃喃：“不对劲……这俩人气氛绝对不对劲！”
“赶车了！”一旁的三八七看不下去，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后脑一下，“少说话，多做事！”
福安麻利地爬上驾车位，抢先一步抓过缰绳，可嘴上半刻也没闲着：“三八七！你是木头吗？你没瞧出来吗？他们俩今天太反常了！”
三八七抱臂坐稳，闭目养神，懒得搭理他。
福安却自顾自地分析起来，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理严丝合缝：“你想想！昨夜我根本就没给主子送被子进去，他今早见了我，居然一个字都没提！这合理吗？”
“还有啊，”他凑近三八七，压低了些声音，却因兴奋显得更加响亮，“早上主子先是只要了一个人的早膳，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要了第二份！这说明什么？”
三八七终于掀开眼皮，白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主子就在车上听的到，小声些。
福安非但没收敛，反而因得到了回应（哪怕是白眼）更加来劲，嗓门不降反升，几乎是在宣告他的重大发现：“这说明主子起得比人家早，还亲自伺候人家洗漱、等着用早膳啊！可咱们主子是什么人？他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活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分明就是……”
他后面“心虚、理亏”几个字还没出口，就被三八七一把捂住了嘴，所有聒噪都化作了一片急促的“呜呜”声。
“你仔细想想！”三八七凑得更近，气息喷在福安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你想想……她像谁？”
“像谁？”福安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他回想那日见到那位“李姑娘”，只觉得容光慑人，美得不敢直视，哪还顾得上去想像谁。
“身段……是有些像林姑娘，可那脸……”
话音戛然而止。
福安像是骤然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猛地一僵，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来。他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调：“我的天爷！像……像那个我们缉拿的刺客——金阿伊！”
那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所有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此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惊人又可怕的解释。
“主……主子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福安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这个大胆到近乎忤逆的猜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了嘴，将那后半截惊叫硬生生摁回了喉咙里。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三八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福安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警告、默认，以及一种“心照不宣，到此为止”的凝重。
他抬手，重重地拍在福安的肩膀上，力道沉得让福安缩了缩脖子。
“赶车。”三八七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硬，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今天的话，烂在肚子里。”
福安惊魂未定地连连点头，双手紧紧攥住缰绳，他不敢再多问一个字，只能将那滔天的震惊与后怕，连同那个足以掀起狂风巨浪的秘密，一起死死地咽回肚里。
车内，齐曜与林昭昭各据一方，皆在盘腿调息，姿态是如出一辙的平静，仿佛两道互不干涉的剪影。
然而，车箱终究隔不断声音。外间福安与三八七的对话，一字不落，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当“金阿伊”这个名字骤然响起时，林昭昭倏然睁眼，目看向齐曜。却见他眼帘低垂，气息绵长，俨然老僧入定，周身寻不出一丝波澜。她凝视他片刻，终是未发一语，重新合上双眼，将一切探究与思绪再度封存于心底。
直至那句“主子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穿透车壁——
这一次，轮到齐曜霍然睁眼。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投向林昭昭。却见她带着面罩，合着双目，俨然已全然入定，正是十六年前每次运功疗伤时，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人勿扰的模样。
所有翻涌到唇边的话，都被这副熟悉的姿态生生挡了回去。
齐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最终，也只是默然合上眼帘，继续他那被打断的调息。
车厢之内，只余下两道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狭小的空间里，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却又沉重得能压垮人心。
使团队伍抵达驿站的时间比前一日早了许多，天际尚铺满灿烂的晚霞，驿站便已近在眼前。
齐曜依旧入住了那间位置最高、足以俯瞰整个驿站动静的上房。
推开房门，熟悉的布局映入眼帘——同样的红纱帐幔低垂，营造着暧昧的气息。然而，当林昭昭的目光落在那铺陈整齐的床褥上时，她的脚步倏然顿住，整个人如同被钉在原地。
那床被面上，昨晚她戏谑提及的龙凤呈祥竟真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直白、更具冲击力的——密密麻麻的孩童嬉戏图案，衬着大红的底色，显得无比刺眼。
林昭昭僵立在床前，许久都未曾动弹，她昨日在房中一句带着怨气的玩笑话，为何会一字不差地，如此迅速地，变成了今日的现实？
这驿站内外，究竟有多少双耳朵在听着？又有多少人，在将她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地呈报给齐王？
齐曜的目光同样落在那片喧闹的百子千孙图上，他向来冷峻的眉眼间也极快地掠过一丝清晰的愕然，显然这布置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侧过头，看向僵立在床前、沉默不语的林昭昭。她的侧影在红色帐幔的映衬下，透出一种紧绷的戒备。
静默片刻，齐曜开口，声音比往常低沉些许，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慎：“你若是介意，”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我让人换一床。”
这话听起来是体贴的让步，可那语气却并非全然的安抚，反而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想知道，这刻意到近乎荒谬的安排，她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