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步子迈得飞快,穿过长长的走廊。
刚走到内科病房的楼层,还没进那个屋,动静就先传出来了。
“呃——!”
“呃——!”
那声音很大,短促又沉闷,听着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倒像是拉风箱把风箱给拉破了。
每一声都透着一股子揪心的难受劲儿。
走到病房门口,周逸尘停了一下脚。
这声音,听着都让人胸口发紧,那是膈肌痉挛到了极点的动静。
推门进去。
病房里围了一圈人,气氛压抑得很。
钱振华果然在,他那副金丝眼镜还在鼻梁上架着,但脸色不太好看,黑沉沉的。
他手里攥着听诊器,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显得有些焦躁。
除了钱振华,中医科的主任刘正宏也在。
刘主任是周逸尘的老领导,这会儿也是背着手,一脸的凝重,显然也是来看过,没想出好法子。
病床上躺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
看着身板挺结实,但这会儿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样。
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跟蚯蚓似的,一条条暴起。
“呃——!”
又是一声响亮的打嗝声。
随着这声音,那汉子的身子猛地往上一弹,像是触了电一样剧烈抽搐了一下。
看见周逸尘进来,屋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一些。
钱振华虽然傲气,但周逸尘是他请来的。
看到周逸尘,他和刘正宏几乎同时迎了一步。
“周主任,你可算来了。”
钱振华摘下眼镜,揉了揉满是红血丝的眼角,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刘正宏也点了点头,那是对自家晚辈的信任。
两人三言两语,把情况给周逸尘交了底。
病人是脑梗后遗症,本来恢复得还行,谁知道三天前突然开始打嗝。
这一打就停不下来。
钱振华指着床头的输液瓶子,一脸的无奈。
“阿托品用了,胃复安也打了,刚开始还能顶一会,现在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再这么抽下去,这心脏负荷太大,我怕人先走了。”
病床上的壮汉听着这话,眼神里全是求生的渴望,可惜嘴里只有那倒霉的打嗝声。
周逸尘没多废话,径直走到床边。
他低头看了看病人的脸色。
面色潮红,那是气血上涌憋的。
舌苔厚腻,那是湿气重。
周逸尘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那壮汉的手腕上。
屋里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了他。
指尖下的脉搏,绷得紧紧的,像是按在了一根琴弦上,而且还滑溜溜的。
典型的弦滑脉。
周逸尘心里有了数。
这是肝气犯胃,胃气不降反升,顶住了膈肌。
再加上病人久病体虚,气机全乱套了。
西药那是压制神经,这会儿神经都被折腾麻木了,哪里还压得住。
堵不如疏。
周逸尘收回手,转头看向钱振华。
“钱主任,这是中风后遗症引起的顽固性呃逆。”
“西药走的是抑制神经的路子,现在神经有了耐受性,不管用了。”
“我想试试针灸,给他疏通一下。”
钱振华虽然不懂中医那套气机升降,但疏通两个字他是听得懂的。
只要能止住这要命的嗝,别说扎针,就是跳大神他也认了。
刘正宏倒是多问了一句:“逸尘,你打算扎哪?”
他是行家,得替病人把把关。
周逸尘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后。
“取少阳经的翳风穴。”
“肝胆相照,疏肝利胆,降逆止呕。”
刘正宏一听,眼睛亮了一下。
这穴位选得刁钻,但确实对症。
他是理论派,懂是懂,可这翳风穴下面神经血管密集,一般人不敢深扎。
但他看了一眼周逸尘那自信的样子,心里不自觉的就放松下来。
“行,你放手治。”
既然中医科主任都点头了,钱振华更是没二话。
“那就麻烦周主任了。”
周逸尘也不含糊,从随身的包里掏出针灸盒。
打开盒子,取出一根三寸长的毫针。
酒精棉球擦拭过后,周逸尘没让病人躺平,反而让他坐起来一点。
他自己绕到了病人的身后。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壮汉一声接一声沉闷的打嗝声。
每一次打嗝,那壮汉的身体都跟着一颤。
周逸尘神色平静,左手拇指按在了病人耳垂后方的凹陷处。
那是风池穴的位置。
但他没有停留在风池。
手指顺着乳突和下颌角之间的缝隙往下滑了一点点。
指尖下的肌肉紧绷着。
就是这儿了,翳风穴。
周逸尘找准了位置,右手捏着针柄,悬在穴位上方。
他低头凑在病人耳边,开口叮嘱。
“忍着点,这一针有点疼。”
壮汉艰难地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
周逸尘手里的银针像是长了眼睛,顺着那道缝隙,直直地刺了进去。
这针扎得比平时的都要深。
那是透穴的手法,直达病灶。
针尖刚一到位,那壮汉的反应就来了。
“嗷——!”
一声惨叫差点没把屋顶给掀了。
那壮汉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眼泪鼻涕瞬间就下来了。
身子猛地一缩,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旁边的小护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托盘给扔了。
钱振华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这叫得也太惨了。
但就在这惨叫声还没落下的时候。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一连串让人心惊肉跳的打嗝声,突然就没了。
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还在不断抽搐的膈肌,瞬间老实了。
壮汉大张着嘴,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愣在那儿。
一秒。
两秒。
三秒。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着,等着下一声嗝。
可是没有。
真的没有了。
那折磨了壮汉三天三夜,让整个西医内科都束手无策的顽固性呃逆,就这么停了。
就那么一针。
钱振华嘴巴微张,看着周逸尘的眼神,还有些不可思议。
作为喝过洋墨水的西医内科主任,他骨子里信的是科学,是数据。
在他的认知里,治病救人就是真刀真枪,是青霉素杀菌,是手术刀切瘤子。
中医那一套,又是阴阳又是五行的,他虽然不排斥,但总觉得那是慢工出细活,是调理身体用的。
真要是遇到这种急症、重症,还得靠西医的手段。
可眼前这一幕,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一根细得看不清的银针。
甚至连药都没吃一口。
那个让他束手无策、差点要了病人命的顽固性呃逆,就这么停了?
这简直比那进口的特效药还快,快得让他觉得不真实。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要是跟他说这事,他非得骂那人是在讲迷信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