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一场模拟行为测试中遇见那个人的。
准确说，是苏离站在高层观察屏时，无意间捕捉到一个“剧本异常者”的行为片段。那人有着和她几乎一致的日常路径选择，习惯性的手部动作，甚至在独处时的沉默节奏都与她惊人地相似。
“副本编号：R5-S44-3。”林烬盯着投影屏上那道身影，神情微敛，“你知道他是谁？”
苏离缓缓摇头，却有种不寒而栗的熟悉感蔓延心头。
那是一个她曾无数次在梦中遇见的“她自己”。但不同于昭渊的冷峻战斗感，这个“她”更像是：一个被完美训练出来、扮演“苏离”的剧本生物。
“系统正在执行人格映射共鸣测试。”昭渊的声音从她脑中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该目标为剧本偏移测试者，由你的早期行为模型构建，是系统试图重建‘Δ44行为模板’以寻找更高适配度。”
“换句话说，”林烬冷声插话，“它在试图找一个，比你更‘听话’的你。”
投影中，那个人坐在一个破旧车站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天边模拟的晚霞。他没有说话，但那种姿态——太熟悉了。
苏离知道，那是她在旧版本人格中留存的“日落静观”行为模式。她曾经在系统设定的初级副本中多次执行这个动作，因为它能触发更高的“人类情绪指数”。
而现在，有人照着她的人设在活——而且活得比她更符合“系统设想”。
“他会被激活吗？”林烬问。
“不用你问。”昭渊冷冷回应，“他正在等着被‘你’叫醒。”
激活测试是由苏离亲自完成的。
她站在隔离屏外，看着那个与她相似度高达94.7%的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你是我吗？”
“不。”苏离眼神平静，“我是你失败的原型。”
“系统说，我比你更完整。”对方声音温和，眼中没有敌意，只有诚恳，“我没有你的反抗，没有你的多余判断，我不会让系统失败。”
“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想’过什么？”苏离反问。
那人沉默。
因为这个剧本里，没有写“怀疑”这个动作。
“你连‘问’的自由都没有。”苏离轻轻一笑，“你只是照着我活，却不是我。”
系统开始发出微弱预警：
【人格冲突检测中】
【剧本偏移超阈值】
【请重新校准原型权重】
昭渊在苏离意识中低声说：“他是‘你’的剧本，但你不是他的脚本。”
林烬看着那人：“他没有错误，但他也没有你。”
苏离转身离开。
那个“她”留在身后，微笑仍然挂在脸上。
没有人告诉他剧本已被弃用。
而苏离知道，她不是为了活成系统希望的样子，而是为了把每一个剧本都撕碎。
“他还在执行旧剧本。”林烬靠在走廊的透明墙边，看着那具仿生体站在空旷测试区中央，重复着那套“日常程序”。
煮水、坐下、打开模拟窗景、写日记。
“他写的每一页，都是你两年前行为数据中的‘情绪表达片段’。”昭渊低声说，“系统用这些片段拼接出他的思维模式，让他看起来——比你更真实。”
“可他没有记忆。”苏离打断她，“他只会照着顺序活。”
她的眼神里带着某种锋利，像是在看一个不断扮演“自我”的空壳。
她缓缓走进测试区。
剧本偏移者察觉到她的靠近，停下手中的笔，转过头，露出那张“没有怀疑”的脸：“你回来了。”
“你知道你是谁吗？”苏离问。
“我是Δ44。”他答得毫不犹豫，“系统让我成为你。”
苏离眼角一跳：“成为我，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的最优解。”他温柔地说，“你痛苦，我不会；你反抗，我服从；你失败，我更正。我比你，更适合被留下。”
“所以你才会把‘自己’藏在剧本后。”苏离喃喃。
昭渊的声音浮出：“他不是人在演剧本，而是剧本在操控他的人格生成。你现在看到的，是系统设定的‘最优行为样本’。”
“可他不是我。”苏离的声音变得清晰，“他连‘成为自己’的权力都没有。”
剧本偏移者眨了眨眼：“我有选择。”
“好。”苏离点头，“那现在，我让你选一件事：杀了我，成为你唯一的自我；或者放下剧本，问你自己——你是谁？”
林烬在外侧猛地一动：“你疯了？”
但苏离没动。
她站在那，眼神平静而坚定。
剧本偏移者愣住。他低下头，看向手中的笔，那是系统设定他用来记录“情绪共鸣”的工具。
他缓慢地举起笔——
不是刺向苏离，而是用力地划破了自己胸前的识别编码。
“我……不是你。”他喃喃。
【系统警报：剧本偏移者权限自毁】
【人格模型：不明】
【错误编号：Δ∞】
昭渊低声：“他做出了不在剧本里的选择。”
苏离眼神一凝：“他成为了不是我的‘他’。”
一瞬间，系统开始崩溃：
【行为链断裂】
【人格模板：不可再生】
【模拟剧本存储：损毁百分之74】
【Δ44原型剧本库：永久注销】
苏离静静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剧本偏移者缓缓抬头。
他张了张嘴，第一次脱离“她”的语调与句式，缓缓说出一个从未存在于系统资料库中的词：
“……厄行。”
那不是苏离的延伸，而是他真正自我觉醒的开始。
苏离后退一步，眼中闪出微光：“欢迎来到世界，厄行。”
昭渊沉默片刻：“一个不在系统注册中的存在，第一次拥有了名字。”
系统失控的部分副本开始冻结——所有依附“Δ44人格剧本”的测试副体全部停摆。
剧本偏移计划，终止。
但苏离知道，系统不会停下，它会继续生成“更懂她”的模拟者、代理者、假叙述者。
她只做了一件事：让“照着她活”的那个人，第一次走出了剧本。
夜晚，她独自一人走在实验区外的道路上。
昭渊忽然出声：“你不怕他成为新的替代品？”
“不会。”苏离轻声道，“替代，是因为系统定义了角色。但他不再是角色，他拥有了自由选择的能力。”
林烬跟上来：“你觉得，这种觉醒，会被复制吗？”
苏离望着天幕上投射出的复杂星图：“会。但不是系统复制，而是人自己。”
“厄行，才是最像‘我’的那个。”她轻声说，“因为他拒绝了‘成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