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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凰的钦差行辕最终设在了顾家别院——这座昔日的门阀销金窟,如今成了江南最高权力的象征。

玄甲卫迅速接管了防卫,肃杀之气取代了曾经的靡靡之音。

明凰一身素色宫装,未戴繁复钗环,只简单挽了个髻,更显清减。

她站在临湖的水榭中,望着窗外姑苏城连绵的秋雨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归园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窗棂。

“殿下,都安排妥当了。”

心腹女官云袖悄无声息地走近,低声道,

“各处防务已由玄甲卫接管,府衙和卫所递来的拜帖堆满了案头,另外……陈侯爷送来了积善庄查抄的陆家通敌密信和私盐、军械账册副本,还有……一份名单。”

明凰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名单?”

“是参与临江掘堤、毒米案,以及此次阻挠救灾、散播瘟疫谣言的地方官吏和陆家核心爪牙。”

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证据确凿,附在其后。”

明凰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到弧度,陈九……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把刀递到自己手上。

他血洗积善庄,斩了陆家人的人头悬于城门,是雷霆立威,也是替她扫清了最刺头、最明目张胆的障碍。

剩下的这些暗桩和依附者,就需要她这位钦差大臣,用朝廷的法度和尚方宝剑,名正言顺地连根拔起。

“知道了。”明凰淡淡应道,

“将名单和证据归档,三日后……本宫要在顾家正堂,开肃政公审。”

“是。”

云袖应下,犹豫片刻又道:“殿下,陈侯爷伤势未愈,又连日操劳,方才递送东西的人说,他咳了血……”

明凰敲击窗棂的手指猛地一顿,水榭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雨打芭蕉的沙沙声。

良久,她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云袖,更衣,要最不起眼的那套。”

夜色如墨,雨丝未歇,

归园深处,听雨轩的书房灯火通明。

陈九只着单衣,肩上披着一件半旧的靛青外袍,正伏案疾书。

烛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眼下深重的青影,右肩的绷带下隐隐透出血迹。

案头堆满了卷宗舆图,临江的尸骸分布、防疫进度、各府门阀关联图谱……还有那份染血的临江圣旨,被他随意压在砚台下。

他眉头紧锁,白日里在城门口挺直的脊梁,此刻在无人处才显出一丝疲惫的弧度。

镇世鼎就在窗外庭院中,沉默地矗立在雨幕里,青金纹路在夜色中微不可察地流转,仿佛在无声地注视。

突然,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没有通报,没有脚步声,只有一丝混合着夜雨湿气和淡淡冷梅幽香的气息飘入。

陈九握笔的手一顿,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浓黑。

他没有抬头,紧绷的肩背线条却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瞬。

“殿下夜访,是来兴师问罪,还是……视察臣的伤势?”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揶揄,依旧没有抬头,目光落在被墨点污了的纸上。

明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换了一身极其普通的月白色棉布衣裙,长发仅用一支素银簪松松挽着,脸上脂粉未施,褪去了钦差的威仪,倒显出几分京城初见时的清丽,只是那双凤眸,比任何时候都要幽深锐利。

她没有带护卫,只有云袖远远守在院门外。

“本宫的行辕缺一个懂江南水道舆图的幕僚,想着陈侯爷在临江府衙做过吏员,或许堪用,便来问问。”

明凰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真是来借人的,她缓步走进书房,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最后落在陈九肩头渗血的绷带上,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凝。

陈九终于搁下笔,抬起头。

烛光下,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没有君臣的隔阂,只有一种经历过生死与巨大变故后,沉淀下来的复杂和了然。

“殿下说笑了。”陈九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眉心蹙了一下,

“臣如今是反贼出身、天煞孤星、擅杀仙师的妖邪,殿下用我,不怕污了清名?”

“清名?”

明凰走到书案对面,指尖拂过那份染血的圣旨边缘,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洛京的清名,能填饱江南灾民的肚子,还是能挡住神仙地的刀剑?本宫现在,只要一把能劈开江南污浊的快刀。”

她的目光重新锁住陈九,“至于反贼……父皇金口玉言封的靖难忠勇侯,谁敢说反?”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陈九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药吃了没?”

陈九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些许小伤……”

“小伤?”

明凰打断他,忽然绕过书案,走到他身侧。

一股清冽的冷梅香混合着夜雨的潮气靠近。

她伸出手,并非触碰,只是指尖悬在他肩头绷带渗血的位置上方,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解开。”

陈九身体微僵,抬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烛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冷肃,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殿下,于礼不合。”陈九声音低沉。

“这里没有殿下,只有明凰。”

她的目光依旧盯着那渗血的绷带,语气斩钉截铁,

“解开,本宫不想明日公审大堂上,江南的刀自己先倒了。”

那不容置疑的语调,瞬间将陈九拉回洛京那个雪夜。

他沉默片刻,终是抬手,略显笨拙地解开了外袍和单衣的系带,露出缠满绷带的肩头。

烛光下,被徐嵩掌心雷擦过的焦黑掌印深陷在皮肉里,边缘红肿发炎,渗出的血水将里层的纱布染成暗红,狰狞可怖。

明凰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瞬。

“忍着。”明凰的声音依旧清冷,手上动作却放轻了些许。

她仔细清理掉被血水脓液浸透的旧纱布,将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药粉均匀撒在狰狞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层裹紧,力道适中。

整个过程中,书房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烈酒棉球擦拭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连绵的雨声。

距离如此之近,陈九能看清她低垂眼睫的轻微颤动,能感受到她指尖偶尔划过皮肤时带来的微凉触感。

一种奇异的、超越了君臣甚至友情的静谧在空气中流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无需言说的信任。

“好了。”

明凰利落地打好最后一个结,退开一步,仿佛刚才那亲密的治疗从未发生。

她净了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庭院中那尊沉默的巨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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