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深夜的凉风，吹拂着街边破碎的玻璃碴，卷起尘埃，带着一丝萧瑟。
柳若曦搀扶着叶辰，手臂上传来他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那是修为被废后灵力溃散的余波。她怔怔地望着那白衣白发的男子消失的方向，脑海中掀起了比叶辰被击飞时更为剧烈的风暴。
‘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魔咒，在她心头反复盘旋。
剑无尘赠予她的《万劫轮回诀》，她研究了整整两个月，如同看天书一般，不得其门而入。体内的药力空前磅礴，却像一盘散沙，根本无法调动。然而，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仅仅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点，那本困扰了她无数个日夜的古籍便化作流光，将所有晦涩难懂的奥义尽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一指，便让她真正领悟了这本功法。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这是何等超然的存在？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当他转身离去时，那孤高而淡漠的背影，竟让她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遥远的时光里，她曾见过类似的身影。那是一种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敬畏与仰望，却又想不起分毫。
“若曦……”叶辰的声音沙哑而虚弱，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勉强推开柳若曦的搀扶，挣扎着站直了身体，尽管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碎裂的经脉，带来锥心的剧痛。
“我没事。”他看着柳若曦，眼神复杂，有愧疚，有痛苦，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刚刚那个人说的话……是假的。我知道，他是为了帮你摆脱我。”
柳若曦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叶辰惨然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也是，像你这般刚烈的性子，又怎会轻易委身于人。是我……是我太心急了。”他看向柳若曦，眼中带着一丝恳求，“若曦，我知道前世是我错了，错得离谱。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今生我……”
“够了。”柳若曦冷冷地打断了他，恢复记忆后那万年积累的失望与伤痛，此刻如同冰冷的铠甲，将她的心牢牢护住。“叶辰，你听清楚。前世种种，已如云烟。今生，你我再无瓜葛。我警告你，不要再跟着我，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这股决绝，来自于她体内初次掌控的力量，也来自于那颗被伤透了的心。
叶辰身躯一震，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今日的柳若曦，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会默默跟在他身后，为他炼丹疗伤，眼中只有他的丹仙了。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说完，他转过身，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地消失在夜色深处。他的背影萧索而孤寂，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柳若曦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甲早已深陷入掌心。一滴晶莹的泪珠，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一片冰凉。
‘我……真是傻得可笑。’她自嘲地想。
记忆已经恢复，那万年的痴情，万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被彻底遗忘的结局。他为了洛雨柔可以疯魔，可以逆转轮回，而她和姬凝霜，不过是他辉煌仙路上的两粒尘埃，风一吹，就散了，甚至不配被记起。
道理她都懂，可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他如此凄惨落魄的背影时，心还是会痛呢？
‘或许，爱得太久，那份情感早已不是爱，而是融入骨血的习惯。’
柳若曦深吸一口气，抹去泪痕，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习惯，也是可以戒掉的。从今往后，我柳若曦，只为自己而活！’
她不再停留，身影化作一道淡淡的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龙城的夜空之中。
……
同一片夜空之下，另一处无人察觉的高空。
剑无尘恢复了平日里黑发青年的模样，白衣依旧，负手立于云端，俯瞰着下方城市的万家灯火。他那双淡漠的眸子，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望向了某个不可知的维度。
“出来吧。”他淡淡地开口。
他身边的空间泛起一阵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一道无形无质，却又仿佛蕴含着宇宙间所有规则与秩序的意志，缓缓降临。这道意志没有实体，却散发着比星辰大海更浩瀚、比绝对零度更冰冷的气息。
这便是他的分身，纯粹的、只遵循逻辑与平衡的——大道意志。
“你今日的举动，过于冒失。”大道意志的声音直接在剑无尘的意识中响起，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
“冒失？”剑无尘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我只是觉得有趣，随手为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增添了些许变数而已。”
“你动用了本源面貌，那是‘真理’与‘大道’的显化之相，其气息极易被‘定义’所捕捉。若非我及时屏蔽了此方天地的因果，你此刻已经暴露。”大道意志的逻辑链条清晰而严谨，“为了一场无意义的凡俗纠葛，冒着众生归零的风险，不符合最优解。”
剑无尘不置可否，他转过头，望向那片虚无的意志，问道：“我不想与你讨论这些。我只想知道，灵儿她们，现在何处？”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深藏在淡漠之下的一丝情感，却因为“灵儿”这个名字而微微波动。那是他的剑灵，是他从诞生之初便陪伴在身边的唯一。
大道意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亿万次的推演与计算。
“你不能去找她们。”最终，它得出了结论。
“为何？”剑无尘的眉头微蹙。
“因为风险过高，超出安全阈值。”大道意志解释道，“造物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他只是陷入了沉睡，随时可能苏醒。他在陨落前，留下了后手。他知晓你存在的特殊性，无法被彻底抹杀，因此推断出你轮回重生的可能性。”
“他的后手，布在哪里？”
“你最亲近的存在身上。”大道意志的声音愈发冰冷，“你的剑灵，与你本源相连，因果最深。根据推演，造物主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概率，在她的真灵中留下了‘定义’的后手。那是一道坐标，也是一个触发器。一旦你与她接触，你屏蔽自身存在的努力将瞬间失效，‘定义’之力会立刻察觉你的存在。”
大道意志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届时，造物主设下的规则——‘剑无尘存，则众生灭’，将会被瞬间触发。所有生灵，无论凡人抑或神魔，都将在刹那间被抹除，归于虚无。而你正在进行的、针对‘定义’的破解推演，其进度也将被打乱，甚至清零。”
剑无尘静静地听着，眼神幽深如海。他明白，分身说的都是事实。他与造物主的那一战，看似是他赢了，实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平局。他无法被杀死，造物主便用众生的性命与他捆绑在一起，这是一种最恶毒的枷锁。
“我明白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丝万古的疲惫与孤寂，“也罢……只是，怕她等得太久了。”
在他为众生赴死的那一刻，他能感受到灵儿那撕心裂肺的悲鸣。那孩子，恐怕至今还以为他已经彻底陨落，不知在哪个维度独自哭泣。
“等待，是过程。结果，才是目的。”大道意志毫无感情地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根据我的计算，造物主布下的‘定义’规则，其自我稳固期只有一百年。百年之后，无论你是否破解，它都会进行一次彻底的格式化，将所有‘变数’清零。届时，若你未能找到破解之法，众生依旧会归零。”
“一百年……”剑无尘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投向下方那片繁华的尘世。对于他这样的存在而言，百年不过是弹指一瞬。但对于这世间的芸芸众生来说，却可能是一生，是数代人的传承。
“切记，勿生偏爱，勿动真情。任何一丝强烈的执念，都可能成为‘定义’捕捉你的漏洞。”大道意志最后警告道。
“我若真能做到绝对的无情，便不会有今日之你我了。”剑无尘淡淡地回应。
大道意志不再言语，它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持平衡与执行逻辑。该传递的信息已经完成，它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剑无尘独自立于云端，许久未动。夜风吹拂着他的黑发与衣袂，显得身影愈发孤高。他终究还是压下了去寻找剑灵的冲动，将那份牵挂，埋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
另一边，柳若曦已经回到了暂时栖身的豪华酒店套房。
她盘膝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闭上双眼，心神完全沉浸在脑海中那部名为《万劫轮回诀》的功法之中。
在那个神秘白衣男子的帮助下，功法的所有奥义都已对她敞开。她如同一个饥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其中的知识。
“《万劫轮回诀》，引万劫为力，掌轮回为法……”
她细细感悟着总纲，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本功法，其立意之高，法门之霸道，远远超出了她前世身为丹仙时的所有认知。
她的神识，很快便集中在了功法的第一式上。
“第一式：轮回磨盘。”
功法中的描述简单而直接：此式一出，无需灵力催动，只需言出法随，以自身大道感悟为引，便可于虚空中召唤出一座轮回磨盘。磨盘转动，可将万物吸入其中，磨灭真灵，令其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一旦被锁定，无论何种遁术神通，皆无法逃离。
“好霸道的功法！”柳若曦心神巨震。
言出法随？不需要灵力？这是何等逆天的神通！
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开始尝试着运转体内的力量。元婴期的境界已经稳固，那磅礴的药力也终于找到了归宿，如同温顺的溪流，在她的经脉中缓缓流淌。
她试着将一缕神念探出，按照功法所述，轻声念道：“轮回磨盘。”
刹那间，她面前的空气剧烈地扭曲起来。一个巨大、古朴、布满了玄奥符文的灰色磨盘虚影，缓缓浮现。它虽然只是一个虚影，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碾碎灵魂的恐怖气息。磨盘缓缓转动，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空，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连光线都发生了偏折。
柳若曦被吓了一跳，连忙停止了观想。
“收！”
随着她一声轻喝，那巨大的磨盘虚影才缓缓隐去，房间内的一切恢复了正常。
她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太强了……这实在是太强了！”
她只是初窥门径，甚至连第一层都未曾完全练成，便有如此威力。若是修炼到高深境界，又该是何等光景？
这一刻，她再次想起了叶辰被那个白衣男子一个眼神重创，修为尽废的场景。
那份强大，与这《万劫轮回诀》的霸道，何其相似。
一丝心疼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再次浮上心头。毕竟，那是她毫无保留地爱了几万年的人啊。即便被伤透了心，那份深入骨髓的烙印，又岂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
但很快，这份心疼就被一股更强烈的决心所取代。
‘不，柳若曦，你不能再心软了。’她对自己说。
‘前世的软弱，换来的是被遗忘的结局。今生，我拥有了如此逆天的功法，我一定要变强！强到足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强到再也无人可以轻视我、伤害我、遗忘我！’
‘叶辰……你我之间的纠葛，就让它彻底终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