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声彻底消失在巷口，如同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刺鼻的墨水和淡淡的电器焦糊味混杂在空气里，满地狼藉的图纸、零件、书籍，被粗暴翻开的抽屉，歪倒的架子，还有那摊触目惊心的、泼洒开的浓黑墨迹，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墙角那个被暴力撬开、如今只剩下空洞铁皮和扭曲锁舌的铁皮柜，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嘴，诉说着一切经过。
苏白薇的动作很稳，将一张张沾了灰尘甚至墨点的图纸小心地拂拭、整理、叠放。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还残留着几点墨渍。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林阳的目光毫无所觉，或者说，刻意回避。
林阳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苏姐…。”
苏白薇整理图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动作。她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丝毫波澜：“没站稳，打翻了墨水瓶而已，意外。”她将整理好的一叠图纸放在一边，拿起下一张被踩了个脚印的玉米脱粒机分解图，用指腹轻轻擦去上面的污痕。
“意外？”林阳看着她平静得近乎刻意的侧脸，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苏白薇终于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林阳。那目光锐利，清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林阳，我只看到，吕正德带着人，想撬开那个柜子。然后，柜子空了。仅此而已。”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空荡荡的铁皮柜，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肃：“现在，这才是最要紧的。吕正德今晚没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既然敢举报‘私藏战略物资’，就说明他或者他背后的人，手里很可能捏着某些指向性的‘证据’或‘线索’。他们今晚没找到，下次呢？下下次呢？我们必须立刻找出所有可能的破绽，赶在他们再次发难之前，把这些破绽彻底堵死！否则，下次来的，可能就不只是搜查队了。”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阳心头那点复杂的情绪，只剩下紧迫感。是啊，不代表危机解除。吕正德那怨毒的眼神，军代表那句意味深长的“运气不错”，都预示着风暴远未平息。
“对，破绽！”林阳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工作室里，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东西，都不能留！尤其是…那些‘技术’的来源。”
两人再无言语，默契地开始了行动。时间就是生命线。苏白薇负责一楼，她首先走向那台还在微微冒烟的放映机。这台机器是秦小飞弄来的淘汰品，被林阳用系统“修复”后焕然一新，性能远超这个时代的同类产品。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苏白薇动作麻利地拔掉电源线，拿起工具，熟练地开始拆卸机器内部的几个关键模块——那些明显不属于原装、带有未来技术特征的精密零件和集成线路板。
林阳则直奔二楼。他的目标非常明确：那个被撬空的铁皮柜，以及所有可能残留着“107”、“bJ212”、“复合装甲”等字迹的草稿纸，哪怕是被揉成一团扔在角落的废纸！确认没有任何遗漏的纸片。接着任何带有机密字样的纸张碎片，都被用意念直接收入系统空间——这是最彻底、最不留痕迹的销毁方式。
做完这些，他走到二楼临街的窗口，轻轻掀开窗帘一角。夜色深沉，巷子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在巷口对面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阴影里，似乎有一个微小的红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哼，果然。”林阳眼神一冷。吕正德的人根本没走远，或者说，新的眼线已经布下了。这是在监视，也是在等待，等着看他们会不会慌乱之下露出马脚，甚至等着他们“转移”那些所谓的“战略物资”！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林阳心底升起。想玩？那就陪你们玩个大的！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意识沉入系统空间。空间里堆满了签到获得的各种物资：成袋的面粉、大米、几桶食用油、几箱罐头、布料棉花，角落里甚至还有签到得来的几根无缝钢管（枪械级）和一小箱医用酒精。他的意念锁定在那箱酒精和一小桶食用油上。
下一刻，巷口对面筒子楼阴影处，那个刚刚闪烁过红点的位置下方，一个堆放着杂物的角落。出现一小瓶酒精瓶盖打开，外加半桶倾倒的食用油
没有光影，没有声响。做完这一切，林阳若无其事地放下窗帘，仿佛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夜色。
楼下，苏白薇已经拆解完放映机的敏感部件，正用一块布包好，准备找地方彻底处理掉。她看到林阳下楼，立刻问道：“上面清理干净了？”
“嗯，所有可能的纸片都没了。”林阳点头，指了指她手里的布包，“这个给我，我有办法处理，保证不留一点痕迹。”
苏白薇没有多问，毫不犹豫地将布包递给他。林阳接过的瞬间，布包便在他手中凭空消失，进入了绝对安全的系统空间。
“另外，”林阳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外面巷口有‘眼睛’。吕正德留了尾巴。”
苏白薇眼神一凛，立刻走到临街的窗户边，学着林阳的样子，极其小心地掀起窗帘一角，向外观察。巷口对面的阴影里，一片寂静，似乎什么都没有。
就在她疑惑之际——
“轰！”
一声沉闷的爆燃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一小团橘红色的火焰猛地从筒子楼阴影下的杂物堆里窜起！火势不大，但燃烧得异常猛烈，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泼洒开的食用油，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迅速弥漫开来！
“着火了！快来人啊！”
“救火！那边着火了！”
附近的住户被惊动，惊呼声、叫喊声、脸盆水桶的碰撞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筒子楼里亮起了好几盏灯，人影晃动。
苏白薇清楚地看到，在火光乍起、浓烟弥漫的瞬间，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影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那个阴影角落里狼狈地窜了出来！那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灾吓得不轻，一边拍打着可能溅到身上的火星，一边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与红星工作室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更深的黑暗里，仓皇逃窜。
“尾巴被吓跑了。”苏白薇放下窗帘，转过身，看向林阳，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火光映照在她镜片上，一闪而逝。她刚才亲眼看着林阳接过布包，布包凭空消失。现在，巷口监视点又“恰好”发生了一场离奇的小火灾，精准地烧掉了监视者的藏身地？这绝不是巧合！
林阳对上她的目光，坦然中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一点小麻烦，清理掉了。省得碍眼。”
苏白薇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林阳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将所有翻涌的疑问都压回了心底。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她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工作室：“尾巴暂时没了，但我们这里，还差最后一步。”
林阳心领神会。他走到那个被撬开的铁皮柜前，看着扭曲的锁舌和门板上被工具砸出的凹痕，眼神冰冷。“吕正德不是想要‘战略物资’吗？不是想找麻烦吗？好啊，我送他一份‘大礼’！”
他集中精神，意识沉入系统空间。空间里物资丰富，他意念扫过，迅速锁定了几样东西：一大捆粗壮的、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红薯藤（签到获得的高产红薯品种），几块沉甸甸、棱角分明的青灰色矿石（签到获得的普通铁矿石样本），以及……一小袋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粉末（签到时随机获得的一包劣质土制化肥）。
铁皮柜内红薯藤塞满柜子底部，上面堆放铁矿石，最上层撒上那包刺鼻的劣质化肥。尽量显得杂乱无章，像是匆忙藏匿的“赃物”，刺鼻的气味在柜门被破坏的情况下，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
苏白薇走过来，看到柜子里的“新内容”，饶是她一贯冷静，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红薯藤？铁矿石？土化肥？这组合……简直是绝了！荒诞得令人发笑，却又无比精准地贴合了这个年代某些人荒谬的举报逻辑——这些都是“战略物资”？用来干嘛？喂猪？打铁？还是烧田？
“这……”苏白薇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既然他们喜欢搜，喜欢找‘战略物资’，那就让他们找点‘惊喜’。”林阳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笑容，“红薯藤喂猪高产，铁矿石可以炼钢支援国家建设，土化肥更是农业生产的‘宝贵财富’，哪一样不是‘战略意义重大’？我们红星工作室，响应号召，深入基层，收集研究这些第一手的生产资料，有什么问题吗？吕处长要是觉得分量不够，我还能再给他加点‘料’！”
苏白薇看着柜子里那堆极具“乡土气息”的“战略物资”，又看看林阳脸上那副“我等着你们再来查”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镜片后的眸光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虽然简单粗暴，却莫名地解气。
“好了，”林阳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尾巴暂时赶走了，破绽也基本堵上了。但今晚这事，还没完。军方那边……”
提到军方，苏白薇的神情也重新变得凝重：“那位少校最后的话，‘运气不错’，更像是一种提醒，或者说，警告。他们未必完全相信吕正德，但对我们，疑虑肯定更深了。我们必须主动做点什么，不能坐等他们再次找上门。”
林阳点点头，眼神锐利：“没错。被动挨打不是办法。吕正德这条疯狗必须打痛，至少要让他暂时不敢再随便张嘴咬人。另外，军方的态度至关重要。张部长那边……”
两人压低声音，在满地狼藉和刺鼻气味中，开始了紧急的密议。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两个在暴风雨前夜奋力加固堤坝的守护者。
*翌日清晨，阳光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工业局大楼里某种压抑而诡异的气氛。
吕正德顶着一双因失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昨晚的行动彻底失败，不仅一无所获，自己还当众出了个大丑，被泼了一脸墨汁！更让他窝火的是，军区那个姓赵的少校最后那话，明显是在敲打他！他烦躁地拉开自己的办公桌抽屉，想找点茶叶泡杯浓茶提提神。
抽屉拉开一半，他的动作僵住了。
抽屉里，他珍藏的那支派克金笔，不见了！
吕正德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将抽屉完全拉开，双手在里面慌乱地翻找。没有！真的没有了！那支笔是他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平时都舍不得用！
“谁？谁动了我抽屉？！”吕正德又惊又怒，猛地抬头看向办公室门口。门关得好好的。他又急忙检查抽屉锁，完好无损！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强作镇定，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放着他备用的一副金丝眼镜。眼镜还在，但眼镜盒旁边，他前天刚领的、准备用来“活动关系”的两斤全国粮票，也没了踪影！
“见鬼了？！”吕正德彻底慌了，心脏狂跳。他猛地站起来，扑向靠墙的文件柜。柜门锁着，他颤抖着手掏出钥匙打开。柜子里文件码放整齐，似乎没有被动过。他松了口气，伸手去拿最上面那份关于“红星工作室违规嫌疑”的调查报告。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文件袋的瞬间——
“啪嗒！”
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毫无征兆地从文件袋后面掉了出来，砸在柜子底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吕正德低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赫然是他昨晚行动时，揣在中山装内袋里、以备不时之需的，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弹簧刀！此刻，这把本应在他口袋里的刀，却诡异地出现在了他的文件柜里！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吕正德感觉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昨晚回来明明检查过口袋，刀还在！办公室门窗紧闭，抽屉、柜子都锁着！这刀…这刀是怎么跑到文件柜里的？！
金笔、粮票、弹簧刀…无声无息地消失，又诡异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绝不是小偷！这…这更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无声的警告和嘲弄！
吕正德脸色惨白如纸，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猛地回想起昨晚在红星工作室，那场离奇混乱的墨水瓶事件，还有那个叫林阳的年轻人，最后看着自己时，那冰冷得如同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以及巷口那场莫名其妙、烧掉了监视点的火灾…
难道…难道是他？！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脑海，让他遍体生寒。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远比昨晚出丑的愤怒更甚。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文件柜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弹簧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尖锐刺耳，吓得吕正德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定了定神，颤抖着手拿起听筒，声音干涩嘶哑：“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极具威严的声音，正是军区后勤部的张部长：
“吕正德同志吗？我，张振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