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温和，带着平静
“我其实早就该死了，却不成想这具身体仍旧在一年又一年的熬着，只是不知道这样到底对景家这些子孙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慕云舒笑道：“若非您这些年的支撑，早就没了今日的景家。”
老太太摇了摇头，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喃喃道：“不是没了我，就是没了景家，而是没了逸尘，才是真正的没了景家。”
大爷能一个人代替整个景家，慕云舒不禁再次被老太太的偏宠给震惊到。
她不置可否，老太太的余光却注意到了，她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句话还是因为对逸尘的偏宠？”
慕云舒没说话。
老太太却继续道：“其实不是的，这是事实。”
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眼前好似有悠悠时光在闪烁，记忆里浮现出了过去的轮廓。
她声音又轻又慢，说道：“你们的祖父，是个武将，年轻时是靠着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本事才走到定都侯的位置，可你知道，他杀的是谁吗？
是大境人。
煜阳长得高大，神武不凡，是岚国当中少有的，在身高体格上都能碾压大境人的存在。大境人怕他，在战场之上，有神威将军的称号。
可是，武将终究只能属于战场，星都城之中，皇朝堂之上，皆是文臣的天下。他再怎么神勇，也仍旧抵不过先帝昏懦、荒淫无道，听信谗言，葬送江山。
那是岚国最黑暗的时候，甚至连太子继承制都差点被动摇。当今陛下是遵天地祖宗之命，在恒安王的提刀厉马，铁蹄冷刃之下，才能坐上那本就属于他的位置。
那个时候，是你想象不到的朝局混乱，暗潮汹涌。
煜阳成为军功，危也在军功。他成为定都侯后，岚国已经和大境打不动了，双方之间进入短暂的和平。然而在那时，多少上过战场的武将，都因为曾经杀过大境人而被诬告、弹劾、抄家、流放。
你们的祖父，自然也在其中。”
慕云舒漠然不言，那很多年前的风云际会是她永远都触摸不到的过往，无论多少云诡波谲、多少风起云涌，都随着时光的远去，渐渐被掩埋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
她只能通过老太太口中的只言片语分，知道那时候的动荡，皆是以人的性命为代价。
老太太缓了会后，往下拉了拉被子，又继续道：“你在景家，肯定听过，我偏爱大爷是因为先前两位姑娘都没能留住，大爷是我顺利生产的第一个孩子，是不是？”
慕云舒乖巧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两个没顺利出生的孩子，会知道是姑娘？”
慕云舒如今连人妻都不是，虽然从鸳鸯谱上了解了女子怀孕到生产的过程，可她毕竟没经历过，想不到太深。
老太太目光中印出了哀伤，无论时隔多年，那仍旧是心底深处的痛，何时提起，皆是新伤。
“因为那两个孩子，都是我在怀孕六个月左右时没的，从身体中落下来的时候，是个完完整整的孩子，只是她们那么小、那么瘦，除了没呼吸，和刚出生的孩子几乎没区别。
我连失二子，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然而，景家真正的危难，才刚刚来临。
那时候，朝堂之上，不少求和的文臣，都在指责武将的无能和残忍，打空了国库，惹恼了大境。他们想到各种能够栽赃的名头，无所不用其极。
我因为失了两个已经成型的孩子，便有人说，煜阳是杀孼太重，所以孩子才无法安全出生，事不过三，若我第三个孩子还在相同的时间内落下，便是煜阳的残忍惹恼了上苍，才让他绝了后。
为了平息上苍的怒火，就应该抄了景家，杀了煜阳和我，以敬天地神灵。
所以我后来有了逸尘的时候，处处小心谨慎，这个孩子的生死，将决定了整个景家的生死。我很害怕、很惶恐，因为太重的心思，导致胎像很不稳。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肚子，很荒谬吧？但当时就是如此，逸尘一旦保不住，景家也就保不住。
我怀的提心吊胆，逸尘在娘胎里就落下了弱症，导致生的时候凶险万分，差点一尸两命。好在，我和逸尘都挺了过来。”
慕云舒目光低垂，心中震荡不已，在那样动乱的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她很相信，景家确实是因为大爷的顺利降生才能短暂的幸免于难。
慕云舒回握住老太太的手，好像只有通过这个法子，才能给连回想都会惊惧颤抖的老太太一些安慰。
“祖母，都过去了。”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道：“不，并没有。因为逸尘有弱症，出生的时候跟猫仔子似的，很多人都相信，就算他顺利出生，也根本就养不活，长不大。
我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提心吊胆地把逸尘给养到了六岁，才终于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彻底闭上了嘴巴，景家的危难，才真正过去。
可是，你不知道，这六年来，我和逸尘都付出了什么。
其实逸尘很小的时候，是很聪明的，他像煜阳一样精力旺盛，活泼明媚。他想跑、想跳、想玩，可我都不让。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性命，我根本就不敢去赌。
我把他困在房间里，困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甚至连他读书写字，我都怕他太过辛苦而劝他放弃。
他像是被我捧在手心里的琉璃珠，里面盛满了景家所有人的性命，所以他只能被安安静静地摆在那，不能动也不能多思。
当景家的危难彻底过去，他却也已经被我这些年的强势控制，抽走了灵魂。
我愧疚他，所以只能纵容他，可越是纵容了他，我也就更加的愧疚他。周而复始，就让他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他身上所有的罪又错，我都得去承担一半的缘由。”
老太太说的伤心，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想到那许多年前那机灵活泼的小孩子，睁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脸期待的问她，自己能去玩玩吗？
可是她的回答，只能是冰冷而强硬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