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亥时,陆易安起身告辞,将醉醺醺的景修俨交给了他随身的两个随从,随即离去。
景修俨晃晃悠悠地过了又园的日形门,推开了两个随从。
“我自己能回去。”
乐予可不放心:“二公子,后院湖水多,我们怎么也得送到云蔚亭才行啊。”
景修俨执拗着要自己走,两个随从只能远远地跟着。
景修俨自己晃晃悠悠地过了海棠坞,踏上小飞虹,登上云蔚亭时还差点摔了一跤,吓得两个随从心都跟着提了一下。等到了紫藤廊后,景修俨坐在廊下,借着灯笼看游鱼。
两个随从忐忑地面面相觑,深怕自家主子一个倒栽葱摔进去。
然而景修俨再起来的时候,酒似乎醒了几分,目光望向濯缨阁。
门前大红色的喜字灯笼在一片黢黑幽沉中发着温馨又旖旎的光,屋中一片明亮,那里还有一个在等着自己的新娘。
一年前慕家姐弟送自己大哥进都,作为临时上阵的景家当家人,景修俨忙的脚不点地,根本就没见过慕云舒长什么样子,只是听自己祖母劝自己娶她时夸耀她美艳清丽,不似个乡野粗鄙的姑娘。
此时这个姑娘就在他的濯缨阁,日后,便是他景修俨的夫人。
景修俨从未觉得自己的脚步如此沉重,好似有千斤巨担都在这间房子里等着自己,只要踏进去,就再也甩不掉了。
都言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可若已预见性的不幸福,那么成婚还会是喜事吗?
沉思了片刻,景修俨还是推开了濯缨阁的大门。
慕云舒把床上的桂圆都给捡了吃了,为了不被人发现,她把桂圆核又塞进壳里,然后码放好,看起来就像是新的样子,这样,就看不出来她偷吃了。
听到动静时,她还被吓了一跳,左右腮帮子都各塞了一颗桂圆。此时咽也不敢咽,吐也不敢吐,只能含在嘴里。
出于好奇,她抬起手来,想掀开一个拐角看看,却冷不丁就看到了一双鸳鸯红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下一刻,喜帕就被一杆秤给挑了起来。
事发突然,慕云舒被惊的站了起来,抬眸看去,只见在红影翻飞中看到了来人。
他逆着房间内红烛的光,轮廓被镀上一层淡淡的暖,眉眼如远山含着浅浅的薄雪,嘴唇紧抿,鼻梁高挺。视线是向下的,显得几分冷淡和睥睨。
慕云舒怔了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高,身姿仿若苍劲远松,带着料峭的寒意,无欣无喜,沉默冷肃。周身萦绕着浓重的酒香,熏的人都醉了几分。
景修俨被她冷不丁突然站起的举动也给惊了下,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却被慕云舒的眼睛所吸引。
明明已经是深夜、外面星空舒朗,屋内烛火幽幽,但她的那双眼睛却璀璨如日辉,甚至在摇曳的火光中泛着凌凌的光,干净澄澈的像两颗琉璃,纯净的不染纤尘。
他发现祖母并没有骗他,慕云舒长得既美艳又清丽,恰到好处的妩媚都藏在了那双纯真眼睛显露出的清纯无辜中。让人既觉得她机灵慧黠,又纯粹干净。
像是卷过书页沾上墨香的肆野清风。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后,慕云舒张口欲言,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景修俨先开口道
“你早点休息,我去偏殿睡了。”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慕云舒的话被堵在了嘴里,她轻抿了下嘴唇,点了点头,自己转身收拾床铺去了。
景修俨今晚喝的实在是多,他承认自己这个新婚妻子很好看,但他并不喜欢,毕竟这才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守在二门的侍女见二公子去了偏殿,皆相互轻蔑地看了一眼正殿。
次日,慕云舒坐在圆桌旁,拿起勺子准备吃早餐,刚喝下一口,她就愣了下,低头确认了下后抬眼看向了外面。
外面两个侍女急忙转开视线。
慕云舒想了下,继续面无表情地喝了下去。
偏殿
景修俨有些头疼地起了床,甚至记忆都有几分模糊,看清楚自己是在偏殿,还恍惚了下。
“公子醒了?快收拾下带夫人去前厅敬茶吧。”乐予小声提醒着,还忙着给景修俨拿衣服。
景修俨嗯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接过衣服问道:“昨晚夫人有吵闹吗?”
乐予摇了摇头,给景修俨罩上衣服:“大喜的日子睡偏殿,公子这事过分了。夫人本就无所依,公子若再这般待夫人,别人就更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她本可以不嫁进来,允了黄金百两都不知足,既嫁进来就该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景修俨昨晚醉酒时虽跟陆易安否了他的猜想,但其实他心中又何尝没几分这样的心思,毕竟若是能以钱财打发,便是没有郡主,他也可以另择有身份的人家,不至于养个花瓶在家中。
乐予叹了口气,给景修俨系了带子后,领着出了门,正好看到元卜回来。乐予凑上去小声问道
“夫人那边没闹吧?”
新婚夜冷落新娘,这事听起来不大,但全是侮辱。这是摆明了,公子没看上这位夫人,也是等于告诉所有人,他不待见这位夫人,夫人不仅日后在府中抬不起头来,出了门也会被人笑话。
谁想做个让人嫌弃的薄幸妇呢?
景修俨嘴上说的冷,却也不自觉地慢下了手上的动作,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却只听到元卜有些闷闷的声音。
“公子去看便知。”
乐予惊了下:“不会寻死觅活吧?”
元卜眼睛一转,没接话,反而闭紧了嘴,意思不言而喻。
景修俨铁青了几分脸色,暗哼了一声:“乡野蛮妇,不必理会。”
手上加紧了动作,打算亲自去看一眼,好说道说道。
主仆三人转个身的功夫就来到了濯缨阁的正厅,景修俨刚迈进门,就看到慕云舒穿着停当,正襟危坐地在圆桌前不疾不徐地喝着粥,吃着风腌小菜。
哪里有丝毫寻死觅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