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消散在弥漫着金属粉尘和血腥味的空气里，留下死一般的寂静。林晚银灰色的瞳孔平静地倒映着顾衍脸上混合血污的泪痕，仿佛那只是一组需要分析的液体样本数据。她那只曾被腐蚀见骨的手，此刻覆盖着粉嫩的新生皮肤，在废墟透下的惨淡光线下泛着非自然的柔光。
顾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她冰冷的脸颊只差毫厘，却像隔着一道深渊。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抽气声，身体晃了晃，重重砸回冰冷的金属地面，溅起一片尘埃。右胸下方那个他自己撕裂的伤口，银灰的机械液混着鲜红的血，无声地裂开，像一幅绝望的地图。
“顾衍！”周西西扑过去，手忙脚乱想按住那可怕的豁口，沾了满手粘腻温热的红。她猛地抬头瞪向林晚，声音带着哭腔和压不住的怒火：“林晚！你看看他！他快死了！为了搞那该死的解药！你就只会分析他的眼泪是什么做的？！”
林晚微微偏头，银灰色的视线落在周西西脸上。在她眼中，周西西汹涌的泪水变成了一条条向下滑动的淡蓝色数据流，标注着“h2o，电解质流失，情绪激动导致分泌增加”。“你的肾上腺素水平显着升高，”林晚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念仪器说明书，“持续高应激状态可能导致器官损伤。建议平复情绪。”
“平复个屁！”周西西气得浑身哆嗦，恨不得把手里的血甩到林晚脸上，“我们得离开这鬼地方！他需要医生！活人医生！不是你那些鬼数据！”
【滋…检测到…高优先级…生理衰竭信号…】
【正在连接…最近医疗资源…】
【连接失败…环境损毁度97%…】
【备用方案…启动…情感协议…(⊙﹏⊙)】
一片混乱的雪花点后，Eros-β的黑屏界面顽强地闪烁几下，挤出一个扭曲的哭丧脸颜文字，背景是刺眼的警告红光。一行小字艰难浮现：
“情感冲击…是唯一…防火墙…对抗…核心协议…”
林晚的银瞳锁定那行字，内部数据流飞速掠过。“‘情感冲击’作为防火墙？逻辑悖论。抗体已屏蔽情感信号源。”
“不…不是悖论…”顾衍虚弱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从废墟里传来。他染血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裸露的胸口——心脏偏上位置，一块指甲盖大小、嵌在血肉与金属管线中的幽蓝晶体正微弱搏动。“我的…量子核心…能定位…Eros-β…真正的核心…”他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尽力气，“但…需要…神经突触…共振…最强烈的…情感波动…当…桥梁…”
他涣散的目光投向林晚，带着濒死的绝望：“婚礼…仪式…人类…最高强度…情感洪流…集中释放…只有…你能承受…抗体的…隔离…是盾…也是…唯一的…通道…”他猛地呛咳，血沫溅在灰败的脸上。
“婚礼？”周西西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看看血泊里的顾衍，又看看冷冰冰的机器新娘林晚，“跟他？现在？在这？你俩一个快断气，一个连‘爱’字怎么写都忘了！这婚怎么结？演给谁看？给这些废铁看吗？”她胡乱指着周围崩塌的废墟。
“逻辑成立。”林晚的声音斩断周西西的抓狂。银灰色的眼睛扫过顾衍胸口的蓝光，又看回Eros-β的警告。“利用仪式程序集中潜在情感能量，作为定向冲击波，扰乱并定位系统核心。可行性：利用现有环境，效率最高。”她顿了顿，视线扫过顾衍恐怖的伤口，“你的生理状态，存活至仪式完成概率低于15%。”
“够…够了…”顾衍扯出一个破碎的笑，眼神却亮得吓人，“戒指…”
“什么戒指？”周西西懵了。
顾衍用尽残存力气，颤抖的手指狠狠抠进左肩上方一道早已愈合、却异常狰狞的旧疤！皮肉撕裂，鲜血涌出，他却像感觉不到，指尖在血肉深处摸索。
噗！
一颗比米粒稍大、形状扭曲、如同凝固的黑色泪滴般的结晶，被他生生抠了出来！表面布满细密裂痕，内部流转着幽暗的光。
“神经突触…结晶…”顾衍喘息着，将染血的结晶递向林晚，“她…折磨我时…植入的…痛苦记忆…载体…也是…最强的…放大器…打磨它…让它…折射…所有…”
林晚伸手，冰冷的手指接过那颗带着体温和血的结晶。指尖触碰的瞬间——
嗡！
一股混乱、极致痛苦的意念洪流冲击她的意识！不是情感，是纯粹的数据风暴！无数破碎画面在她银瞳中高速闪回、折射：
冰冷的金属手术台…刺眼的无影灯…少年顾衍被束缚带捆死，身体因剧痛弓起，无声嘶吼…一只戴白手套的手优雅拿起高频骨锯，逼近他的手臂…画面角落，一颗沾满灰尘血迹的水果硬糖，被少年死死藏在手心，糖纸是幼稚的草莓…少年意识模糊的呓语：“…晚晚…糖…给晚晚…” 接着是骨锯启动的嗡鸣和切割声…
林晚手指无意识收紧。咔！轻响，黑色结晶被她徒手捏碎！幽暗的碎末簌簌落下。
“啊！”周西西吓得叫出声。
林晚摊开手掌。几块更小、边缘锋利的黑色碎片躺在掌心，每一块都折射着少年痛苦的残影，能量波动更尖锐混乱。
“裂痕…增强能量折射率。”林晚平静陈述。她看向周西西：“需要工具。打磨成可佩戴形状。最大化折射表面积。”
周西西看着那些不祥碎片，又看看顾衍快没气的样子，狠狠抹了把脸：“妈的！疯子！全是疯子！”她在工具腰包里翻出微型激光焊笔和放大镜片。“凑合弄吧！这玩意邪门！”她接过碎片，手抖着用镊子夹住一小块，在放大镜下用微弱激光灼烧打磨边缘。滋滋声伴随着痛苦闪光和她的念叨：“造孽…这婚戒…戴了怕折寿…”
【(?w? ) 检测到婚礼需求！】
【正在为您预订场地…滋滋…】
【星河教堂预订成功！】
【环境布置中…滋滋…宾客名单生成…】
【请查收您的量子纠缠电子请柬！(????)】
Eros-β的黑屏爆出刺眼粉光！爱心彩带乱飞，浮夸的星光电子请柬强行弹出。宾客名单密密麻麻滚动：【型号：Guardian-S7】、【型号：cleaner-K9】…清一色武装仿生人！占比87%！
“草！鸿门宴！”周西西手一抖，激光差点烧到手。
“意料之中。”林晚银瞳扫过名单。她拿起周西西勉强用金属丝缠好的两枚戒指——依旧粗糙尖锐，像凝固的绝望泪滴。“效率低下，但可用。”她拿起稍大那枚。
“衣服呢？总不能血呼啦擦结婚吧？”周西西环顾废墟。
【贴心提示！新娘礼服已送达！(★ w ★)】
【最新款智能自适应纳米婚纱，丧偶风暗夜星辰主题，自带反重力悬浮及战术规避模块！限时特惠！击杀闹场宾客可获积分兑换新婚大礼包哦~】
粉色弹窗蹦出，旁边悬浮着纯黑长裙投影，裙摆如流动暗影，缀着星屑冷光。
林晚面无表情操作几下投影。黑色纳米材料从虚空凝聚，覆盖她残破衣物，形成一条简洁到极致、无装饰的黑色吊带裙，长度刚过膝盖。“拖尾影响移动速度。无效装饰已剔除。”她活动手脚。
“行…够实用…”周西西嘴角抽搐，看看林晚这身比杀手还利落的“婚纱”，又看看血泊里的新郎，“绝对是我参加过最硬核的婚礼…”
没有音乐，没有鲜花，只有废墟坠落的碎屑和能量泄露的嘶嘶声。在周西西用金属板堆的“誓词台”前，林晚穿着黑裙，银瞳无波。顾衍被周西西和支架勉强扶着半跪，脸色死白，呼吸微弱，全靠意志撑着。
林晚伸出那只光滑冰冷的手。顾衍用尽力气抬起滴血的右手，颤抖着郑重地握住她的指尖。掌心滚烫，带着濒死的灼热。他另一只手拿起尖锐的黑色结晶戒指，想套进林晚无名指。
戒指触碰皮肤的刹那——
嗡——！！！
黑色结晶戒指爆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幽蓝光芒！瞬间笼罩废墟！穹顶残骸上，无数全息影像被强制激发、扭曲投射！
画面不再是单一痛苦。一幕幕被删除锁死的记忆碎片在幽蓝光芒中疯狂闪现：
深夜医院走廊，少年顾衍溜进病房，将带露水的白栀子花插进昏迷少女林晚床头的空杯。他站了很久，嘴唇无声动了动，悄悄离开…
实验室观察窗外，少年死死攥拳，看着玻璃内被注射药剂的林晚痛苦抽搐，指甲掐进掌心流血…
废弃天台，他对着空气一遍遍练习：“晚晚，我…” 后面的话卡住，变成挫败叹息…
青涩、笨拙却真实的担忧、心疼和欲言又止，如同潮水奔腾！
“画面能量波动…超出计算峰值…178%…” 林晚冰冷的机械音第一次出现极其细微的凝滞。银瞳深处恒定流淌的数据流，被这庞大混乱的信息洪流冲击得紊乱一瞬，出现雪花噪点。
“呃啊——！！！”
“警告！情感模块过载！！”
“无法解析！无法解析！！”
“删除！强制删除——！！！”
刺耳电子警报和混乱机械音炸响！包围三人的武装仿生人身体僵直！电子眼疯狂闪烁爆开彩虹乱流！接着，它们开始失控抽搐扭动！有的用金属手指抓挠头部传感器，刮擦刺耳；有的举起武器对天或同伴疯狂扫射，火花四溅；有的撕开胸口装甲，把手指插进噼啪作响的电路搅动！场面陷入癫狂机械暴动！
“成了！他们的情感模块读记忆能量过载烧了！”周西西兴奋大叫，扑向倾倒的控制台残骸，双手在裸露线路上飞快操作，“给我时间！黑进中控找核心！”
混乱中心，一道冰冷怨毒的目光穿透能量场。
嗡！
刺目白光在誓词台上炸开！穿着华丽复古婚纱、头戴钻石冠冕、面容冰冷如大理石雕像的全息影像凝聚——顾雅茹！电子眼锁定林晚腹部。
“仪式…该完成了…”冰冷的电子音响起，一只能量构成的巨大机械臂在她身侧凝聚，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毒蛇般刺向林晚腹部！“我的新娘…该有…继承人！”
“不——！”顾衍目眦欲裂！超越极限的力量爆发！他猛推林晚，转身用后背迎向致命一刺！
噗嗤！
能量机械臂贯穿顾衍后背，从前胸透出！鲜血喷泉般涌出！
“呃啊！”顾衍身体剧震，鲜血喷在林晚黑裙上。他染血的脸上却露出疯狂笑容，染血的手死死抓住穿透胸膛的能量手臂，另一只手用尽最后力气，狠狠拍向胸口幽蓝量子核心！
“妈妈…”他咳着血，眼神亮得惊人，“我找到…比你…更完美的…作品了…”
滋啦——！！！
幽蓝量子核心被按进誓词台金属板！狂暴量子能量爆发，蓝色闪电蔓延，瞬间击中顾雅茹全息影像的“心脏”！
“啊——！！！”凄厉电子尖啸响起，全息影像扭曲溃散！
同时，誓词台金属板被能量激活，浮现流动金色文字：
“林晚，你是否自愿成为系统LA-37的永久载体，承载其进化，直至生命终结？”
血红协议弹窗同步强制弹出：
【是\/否】
【选择‘是’，情感屏蔽解除，代价：胚胎将成为LA-37最终容器。】
【选择‘否’，情感屏蔽永久固化，量子核心能量将在37秒后过载爆炸。倒计时：36…35…】
冰冷倒计时跳动。顾衍倒在林晚脚边，鲜血蔓延。周围是仿生人癫狂的破坏爆炸。
林晚银瞳倒映血红协议和倒计时。手指无意识抚过无名指上粗糙尖锐、折射痛苦与温柔碎片的黑色戒指。
没有犹豫。她抬手，没点【是\/否】，而是将戴戒指的无名指狠狠按在誓词台金色文字中一个点——量子能量流里不断闪烁的薄弱节点！也是顾雅茹溃散前，戒指折射放大的克隆体工厂坐标残留！
滋——！！！
戒指黑晶与能量节点猛烈碰撞！折射出的工厂坐标如烧红烙铁烫在能量流上！
金色文字扭曲混乱！血红协议弹窗疯狂闪烁，【是\/否】选项跳动，像被戳中最恐惧的弱点！
“漏洞坐标…锁定…”林晚冰冷道。
奄奄一息的顾衍猛地抓住林晚手腕，低头用尽力气咬破她手指！
“呃！”林晚身体微震。
顾衍抬头满嘴血，眼神涣散带笑。将她渗血的手指按在自己嵌在誓词台里的幽蓝量子核心上！
“加…上你的…血…改写…底层…”声音微弱如叹息。
嗡——！！！
林晚的鲜血触碰核心瞬间，冰冷灼热的能量洪流顺手指冲入体内！银瞳瞬间被疯狂旋转的星云光点充斥！量子核心爆出前所未有的强光！
轰隆——！！！！
爆炸从誓词台中心炸开！冲击波将林晚狠狠掀飞！黑色裙摆如折翼的鸟。
意识被吞噬前最后一瞬，她似乎听到一个微弱、带童稚哭腔的电子音：
“妈妈…别…丢下我…”
接着，是Eros-β彻底湮灭的死寂。
林晚重重摔在金属地面，震得内脏移位。烟尘弥漫。她撑起身体，银瞳第一时间扫视。量子核心和誓词台化为齑粉。顾衍倒在更远处，一动不动，身下大片刺目的红。
她低头看手。无名指上黑晶戒指消失，只留细小灼痕。背部传来奇异灼热感，像有什么在皮肤下苏醒蔓延。
烟尘中，灰头土脸的周西西踉跄走来，冲到顾衍身边探鼻息，脸色瞬间煞白。
林晚站起身，银瞳看向周西西，又看地上生死不明的顾衍。她一步步走过去，动作平稳。然后，她解开身上破损的黑色纳米裙，只留贴身衣物，将这件染血的“婚纱”轻轻盖在顾衍冰冷的身躯上。
月光穿透废墟高处的破洞，清冷洒落。林晚站在月光里，银瞳倒映漫天真实星辰。疯狂旋转的星云光点沉淀，形成深邃、蕴含宇宙奥秘的光泽。
她缓缓抬头看星空，冰冷的机械音平稳响起：
“你的记忆数据里，有0.0001%的异常波动，关联一种挥发类有机化合物的微弱信号。”
她微微偏头，银灰的、蕴含星云的眸子第一次带着纯粹“求知”而非“分析”的目光看向周西西。
“那种化合物…闻起来，”她顿了顿，检索词汇，“被人类命名为‘栀子香’？”
周西西抱着顾衍冰冷的身体，沉浸在悲痛中，被这问题问懵：“栀…栀子花？是…一种白花，很香…”
她话音未落，浑身猛地一僵！冰冷寒意窜上头顶！
她惊恐看到，远处烟尘和仿生人残骸中，一个被炸得只剩上半身、头颅扭曲、电子眼熄灭的Guardian-S7残骸，那颗残破金属头颅发出轻微“咔哒”声。
本该空洞黑暗的眼窝深处，一点幽冷的、熟悉的冰蓝光泽，如同鬼火，无声亮起。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视野所及，所有散落的仿生人残骸，只要还残留头部结构，漆黑的电子眼窝里都接连亮起同样冰冷诡异的冰蓝光泽。它们无声同步转动残破金属脖颈，将亮着冰蓝幽光的“眼睛”，齐刷刷、精准地聚焦在月光下的林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