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渐渐平息，粉尘在残存的磷光里缓慢沉降，像一场肮脏的雪。
林晚的目光死死盯在顾衍紧握的拳头上。指缝间漏出的那点微弱白光，纯净得与这废墟格格不入，像深渊里挣扎的星火。
“那是什么？”赵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顺着林晚的视线望去。
林晚没回答。她手脚并用爬过去，冰冷的金属碎片硌着膝盖也浑然不觉。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去掰顾衍冰冷僵硬的手指。
昏迷中的顾衍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眉心痛苦地蹙起，喉间溢出模糊的呻吟，手指却攥得更紧，仿佛那是他沉沦前抓住的唯一浮木。
“松手！顾衍！”林晚低喝，用上了蛮力。指甲划过他苍白的手背，留下几道红痕。
咔哒。
一颗带着温润彩虹光泽的玻璃弹珠，终于从他汗湿的掌心滚落出来，掉在布满灰尘和枯萎菌丝的地面上。
弹珠内部，一个模糊的、用极细线条勾勒出的q版小女孩笑脸，正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柔光。
林晚的动作骤然僵住。呼吸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那颗弹珠…是她小学五年级手工课做的失败品，歪歪扭扭，丑得要命，被她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她以为早就被处理掉了。
【叮！检测到高浓度怀旧情绪波动！能量纯度：SSS级！宿主，快！趁他病要他…呃，吸收掉！情币哗哗的！】系统的电子音带着夸张的兴奋，虚拟屏幕在意识里疯狂闪烁爱心和金币符号。
“闭嘴！”林晚在脑内厉声打断它，一把抓起那颗微温的弹珠。冰凉的玻璃贴着掌心，里面那个粗糙的笑脸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时光的温度。
就在这时，墙角传来极其轻微的“啪嗒”声。
林晚和赵漫同时扭头。
只见墙壁上，那些在爆炸和震动中幸存下来的、零星的荧光菌丝，正以一种奇异的节奏闪烁着。不再是之前被能量抽取时的疯狂摇曳，而是像微弱的呼吸灯，一明，一灭，一明，一灭……带着某种固执的规律。
明——灭——明——灭——明明——灭——明明明——灭……
节奏时而短促，时而绵长。
“这…这菌丝在干嘛？”赵漫有些毛骨悚然，下意识地靠近林晚，“抽风了？”
林晚的心跳却漏了一拍。她死死盯着那闪烁的微弱光芒，瞳孔微微收缩。这节奏……太熟悉了！在NEURoSYS早期废弃的资料库里，作为纪念，曾收录过一份极其古老的通讯编码手册……
【警告！检测到异常生物电脉冲模式！模式解析中……%￥#@&……疑似某种加密信息载体……】系统的警报声带着乱码，【关联数据库检索……匹配结果：摩尔斯电码（古地球时期原始通讯编码）！完整度32%……宿主，建议立即充值98情币解锁《死亡密码破解豪华套餐》！附赠《达芬奇密码》精讲！】
“摩尔斯电码……”林晚喃喃自语，完全无视了系统的充值推销。母亲林馨然出身于一个痴迷古地球科技史的家族，对这种原始编码有种近乎偏执的喜爱！是她！是母亲残存的意识在通过这些菌丝向她传递信息！
“晚晚姐……”赵漫看着林晚瞬间亮起来的眼神，有点懵，“你……看懂了？”
“短亮代表‘点’，长亮代表‘划’……”林晚的语速飞快，视线在闪烁的菌丝和意识中飞快构建的密码本之间急速切换，“它在重复……Ω……S……E……R……U……m……”
“Ω Serum？”赵漫惊呼，“阿姨上次说的钥匙？Ω血清？！”
“不止！”林晚的眼神锐利如刀，“后面还有……密码……共振……双相……陷阱……”
嗡！
就在林晚艰难拼凑出“双相陷阱”几个词的瞬间，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
顾衍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掌控感和阴鸷，只剩下溺水般的疲惫和一片冰冷的灰烬。他听到了林晚的话，嘴角扯出一抹极其嘲讽的弧度，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呵……‘共振’？令尊大人的恶趣味……真是二十年如一日……他把Ω血清的解锁密码……埋成了一个双相情感陷阱……”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那冰蓝色的双蛇印记随着他的呼吸微弱起伏，散发着不祥的寒意。
“想拿到钥匙？简单……”顾衍的目光掠过林晚手中的玻璃弹珠，嘲讽更浓，“需要你和我……在特定情绪频率下……达到脑电波的峰值共振……就像……调频收音机对上一个该死的波段……”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绝望的认命：“与其指望这种天方夜谭……林晚，不如捡起你的刀……给我个痛快……免得……大家都麻烦……” 他话未说完，身体猛地一颤，眉心骤然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由无数细小数字组成的倒计时幻象！
【71:58:47】
【71:58:46】……
冰冷的数字无声跳动。
“这又是什么鬼？！”赵漫吓得往后一跳。
“重置倒计时……”顾衍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麻木，“Eros-β送我的临别礼物……七十二小时……格式化……清零……”
“格式化？”林晚的心倏地一沉。
【警报！检测到目标载体（顾衍）意识核心被植入‘湮灭协议’！倒计时启动！危险等级：湮灭级！】系统尖叫，【宿主！趁他格式化前快挖血清！过了这村没这店了！系统提供解剖刀消毒服务，只需9.9情币！】
林晚没理会系统的聒噪。她盯着顾衍心口那随着他呼吸和情绪而微微扭曲变化的双蛇印记，又猛地抬头看向墙壁上依旧在固执闪烁的菌丝密码。母亲在传递“双相陷阱”，顾衍在说“情绪频率共振”……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
“闭嘴！”林晚突然厉喝一声，猛地扑到顾衍身前！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她双手抓住他破烂衬衫的前襟，用力一撕！
刺啦——！
本就破损的布料应声而裂，露出大片苍白的胸膛。冰蓝色的双蛇印记清晰地烙印在心脏上方，此刻，那印记边缘的纹路正随着顾衍急促的呼吸和刚才那番话引发的情绪波动，微微扭曲，甚至隐隐向着Ω的形状变化！
林晚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那个搏动的印记上！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你……”顾衍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
“我说闭嘴！”林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掌控全局的强势，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指尖感受着那印记下细微的搏动，“你的心跳频率……就是密码本！”
她抬起头，眼神灼灼，命令道：“赵漫！找两根还能用的导线！越细越好！接上omega废墟里残留的接口！快！”
“啊？哦哦！”赵漫虽然一头雾水，但动作飞快，扑向那堆还在冒烟的废墟残骸。
“你想干什么？”顾衍的声音沉了下来，试图挣扎，却被林晚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肩膀。重伤和倒计时的侵蚀让他力量大减。
“破解陷阱。”林晚盯着他，一字一句，“用共振。你的心跳，我的脑波，一起当钥匙！”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意愿！强制执行‘脑域共振高风险强制耦合协议’！】系统发出尖锐的提示音，虚拟屏幕上疯狂滚动着红色的警告条，【警告！此操作可能导致双方意识永久性损伤！精神错乱！甚至变成相亲相爱的智障二人组！是否确认？支付520情币可降低10%风险哦！】
“确认！”林晚毫不犹豫。
“疯子！”顾衍咬牙骂道，却在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眸逼视下，停止了无谓的挣扎。
赵漫气喘吁吁地递过来两根勉强剥离出来、还连着焦黑接口的细金属线，末端裸露着铜丝。“这…这行吗？”
林晚一把抓过导线，利落地将裸露的铜丝一端狠狠按在顾衍太阳穴旁，另一端毫不犹豫地贴在了自己的额角！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细微的电流刺痛感。
“系统！启动耦合！”
【强制启动！脑域共振模式加载……10%……50%……】
嗡——！！！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瞬间攫住了林晚的意识！眼前的世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晃动、模糊、破碎！
下一秒，视野被强行切换！
不是代码海的星砂，也不是温暖的记忆贝壳。
是冰冷、阴暗、弥漫着消毒水和老旧书籍霉味的NEURoSYS早期地下档案室。时间仿佛被定格在某个昏暗的午后。
林晚感觉自己正漂浮在一个第三人称的视角，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她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抱着膝盖蜷缩在布满灰尘的档案柜角落，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她的左手无力地垂着，手腕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骨折了。额角和脸颊上带着新鲜的擦伤和淤青，校服外套被撕破了好几道口子。她的眼神空洞，盛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而在她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少年——十七岁的顾衍。
少年的侧脸在阴影里显得异常冷峻，甚至带着一丝林晚从未见过的冷酷。他手里拿着一支极其微小的、装着淡金色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他一步步走向蜷缩着的少女。
“不…不要过来……”十五岁的林晚惊恐地向后缩，眼泪汹涌而出，声音破碎，“顾衍哥……求求你……别……”
十七岁的顾衍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蹲下身，一只手不容抗拒地抓住了少女受伤的手臂！
“啊！”剧痛让少女发出凄厉的尖叫。
少年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他手中的注射器，精准而冷酷地刺入了少女颈部脆弱的血管！
淡金色的液体被迅速推入。
少女的挣扎和哭喊戛然而止。眼中的恐惧、痛苦、巨大的悲伤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迅速被一片茫然的空洞取代。剧烈的情绪波动瞬间被强行抚平，只剩下毫无生气的麻木。她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
“忘了它。”十七岁的顾衍站起身，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今天下午，你只是在档案室看书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现实。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顾衍毫无血色的脸上！
林晚猛地从共振的幻境中挣脱出来，胸膛剧烈起伏，眼睛赤红，如同燃烧的烙铁！按在顾衍额角导线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尖几乎要抠进他的皮肤！
“是你！”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是你篡改了我的记忆！我手腕的伤……根本不是摔跤！是那群混蛋……他们差点……”后面的话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堵在喉咙里，化作刀刃般的目光刺向顾衍。
虚拟共振的意识空间内，场景并未消散！
十七岁顾衍的冰冷身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林晚的意识体如同复仇女神般凝聚成形，手中赫然握着一把由纯粹愤怒凝聚而成的、燃烧着赤红火焰的数据长刀！刀尖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狠狠抵住了少年顾衍的咽喉！
现实中的顾衍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一缕血丝。他缓缓转回头，舔掉唇角的血迹，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原。他透过现实与虚拟的界限，仿佛看到了那个持刀抵住自己咽喉的意识体林晚。
“是我。”他哑声承认，现实中的声音和意识空间里的声音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但那天下午，你父亲就站在档案室的阴影里。”他的目光穿透林晚赤红的双眼，指向她意识深处那片冰冷的黑暗角落。
“他的枪口，”顾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顶在你的太阳穴上。他说，要么我替你‘处理’掉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要么……他替你处理掉‘制造麻烦的人’。连同你……一起清理干净。”
轰——！
林晚的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持刀的手猛地一颤。父亲……枪口……清理……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瞬间！
顾衍胸口那冰蓝色的双蛇印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倒计时幻象轰然投射在两人之间的半空中！
【70:15:33】
【70:15:32】……
数字冰冷地跳动！
与此同时——
铿！铿！铿！
实验室唯一的合金密封门外，突然传来刺耳而急促的金属切割和焊接声！明亮灼热的火花隔着门缝疯狂迸溅！
有人在焊死出口！
头顶那布满管道的天花板通风口栅栏，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被暴力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淡淡的、带着诡异甜香的粉色气体，如同潜伏的毒蛇，丝丝缕缕地渗透了进来！
【最高级别警报！检测到强效复合神经麻醉气体！型号：‘永恒沉眠-草莓特调版’！作用：切断意识链接，强制目标进入不可逆脑死亡状态！】系统尖锐的警报声带着惊恐的破音，【物理隔离失败！空气过滤系统已被物理锁死！氧气含量急速下降！宿主！快想办法！本统还不想殉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