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滚烫的黑暗。带着硫磺焦糊味和岩石熔融后刺鼻气味的黑暗。
凯半拖半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莉娅,另一只手死死抓着铁砧那尚存一丝微光的沉重头盔,在崎岖不平、散发着骇人高温的隧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莱恩叼着芬恩的衣领紧随其后,魔药师沉重的身体在粗糙的地面上拖行,但他已顾不上这些。身后,龙息残余的能量在洞口处发出沉闷的咆哮,崩塌的巨石不断滚落,封堵着来路,也隔绝了奥瑞利昂那令人窒息的视野——暂时的。
这条被龙息硬生生熔穿、贯穿山腹的隧道,内壁光滑如镜,覆盖着一层冷却后形成的、暗红发黑的琉璃质,散发着灼人的余热。空气在这里仿佛凝固的火焰,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烧红的刀子。芬恩的耐火药膏效力在飞速消退,皮肤传来剧烈的灼痛感。莉娅的身体软绵绵的,呼吸微弱,凯能感觉到她体内魔力的枯竭如同干涸的河床。
“坚持住!莉娅!芬恩!”凯的声音嘶哑,在狭窄的隧道里回荡,更像是给自己打气。他不敢停下,奥瑞利昂随时可能追来,或者……只需一次吐息,就能将这条隧道连同他们一起化为乌有。
莱恩的状态稍好,野兽的坚韧让他扛住了冲击和高温,但他叼着芬恩的嘴角也渗出血丝,是被头盔高温烫伤和拖拽重物撕裂的伤口。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催促前进的呜咽。
不知在灼热的地狱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绝对的黑暗。一丝微弱、却带着奇异生命感的蓝紫色光芒从隧道尽头透出,伴随着隐约的、如同水晶共振般的嗡鸣声。
“前面……有光!”凯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当他们踉跄着冲出灼热的熔岩隧道,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和伤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洞窟边缘!穹顶高悬,没入深邃的黑暗,仿佛支撑着整座龙脊山脉。洞窟的岩壁并非普通的岩石,而是由无数巨大、嶙峋、形态各异的天然水晶柱构成!这些水晶柱散发着幽幽的蓝紫色、乳白色、甚至淡金色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幻星海!水晶的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与空气中流淌的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的埃忒尔能量共鸣着。
而在洞窟的地面上,并非预想中的熔岩湖,而是一片相对平坦、覆盖着细碎水晶砂砾的区域。一条宽阔的、由纯净熔融黄金般液体构成的“河流”蜿蜒流淌,散发着温和但不容置疑的高温,如同一条沉睡的金龙,是洞窟的主要光源和热源之一。
然而,最吸引凯目光的,是洞窟深处那面巨大的岩壁!
岩壁下方,矗立着一扇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巨门!
门扉由一种非金非玉、闪烁着星辰般深邃光泽的黑色材质构成,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盖着无数巨大、扭曲、充满原始力量的暗金色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雕刻,更像是从门体内部生长出来,如同活物的血管脉络,缓缓流淌着熔岩般的光芒,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古老威压。仅仅是注视着它们,之前被龙语回响支配的恐惧感就隐隐有复苏的迹象!这,就是通往奥瑞利昂核心巢穴的入口——巢穴之门!
门扉紧闭,七组最为巨大、结构也最为复杂的龙语符文,如同七把沉重的锁,分别烙印在门的不同位置,构成了一个玄奥而森严的封印阵列。整个巨门散发着一股拒绝一切凡俗生命靠近的冰冷意志。
“就是那里!”凯的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颤抖,“艾拉……艾拉一定在里面!”
他放下莉娅,让她靠在一块散发着微凉气息的乳白色水晶柱旁。莱恩也将芬恩小心地放在地上。芬恩呻吟了一声,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但眼神依旧迷离。
凯将铁砧的头盔郑重地放在芬恩身边,头盔眼部的蓝绿色光芒微弱却稳定地闪烁着。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寻找着接近和开启大门的方法。
“那些符文……比岩壁上的强大百倍……”莉娅虚弱地睁开眼,紫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巨门上流淌的暗金光芒,充满了深深的忌惮,“强行解读……会死……”
“一定有办法……”凯喃喃道,他尝试靠近巨门。然而,距离大门还有二十米左右时,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排斥力场凭空出现!仿佛撞上了一堵坚韧的橡胶墙,将他狠狠推开!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静电火花,皮肤传来刺痛感。
“封印……很强……”芬恩挣扎着坐起来,咳出几口带着硫磺味的血沫,他看向巨门,又看向周围,“等等……看那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凯和莉娅看到,在巨门左侧不远处,洞窟的地面上,赫然有一个直径约三米的、由光滑黑曜石精心砌成的完美圆形!上面蚀刻着细微的纹路,与他们在失落前哨营地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而且,这个圆圈的边缘,同样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
“空间传送点!和营地里那个同源!”莉娅瞬间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这可能是……钥匙孔?或者……某种认证通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警惕的莱恩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吼!他猛地转向他们来时的熔岩隧道方向!琥珀色的兽瞳中再次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它来了!”凯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那三短一长的恐怖震动感,虽然隔着厚厚的山体,却如同闷雷般隐约传来!奥瑞利昂正在接近!它知道他们逃进了这里!
时间不多了!
“莉娅!芬恩!这个传送圈!你们能启动它吗?它可能是唯一的路!”凯急切地喊道。
莉娅挣扎着想要站起,但魔力透支和伤势让她再次跌坐下去,脸色惨白地摇头:“我的魔力……枯竭了……连最基础的奥术火花都点不燃……”
芬恩看着那黑曜石圆圈,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药箱,绝望地摇头:“空间魔法……不是魔药学能解决的……”
凯的目光扫过绝望的同伴,扫过莱恩的恐惧,扫过铁砧头盔微弱的光芒,最后定格在那扇拒绝他靠近的巢穴之门上。艾拉就在门后!触手可及,却又被这该死的符文拒之门外!奥瑞利昂的阴影正在逼近!
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那里,艾拉的小鸟玩具隔着粗布衣服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纯粹的情感……对抗龙语魔法的关键……莉娅说过,最后一道符文可能需要“真心之泪”……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凯的脑海!他猛地看向芬恩:“芬恩!你的药箱!那个最珍贵的瓶子!你母亲眼泪做的永生花药剂!还在吗?”
芬恩一愣,随即明白了凯的意思,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他下意识地捂住药箱最内侧一个用天鹅绒和秘银符文布层层包裹的、只有拇指大小的水晶瓶。瓶子里,悬浮着一朵永不凋零的、用特殊魔法凝结泪水培育出的蓝色小花——“永生花药剂”。这不仅仅是一瓶具有强大治愈和净化效果的传奇魔药,更是芬恩对早逝母亲唯一的、最珍贵的念想!是他踏上魔药师道路的初心和灯塔!
“凯……你……你要做什么?”芬恩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攥着那个小瓶。
“开门!救艾拉!救所有人!”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莉娅说可能需要‘真心之泪’!这瓶子里装的,是你母亲对你最纯粹的爱和思念!这难道不是最珍贵的‘真心之泪’吗?它或许就是钥匙!”
芬恩浑身剧震!他看着凯眼中燃烧的、为了妹妹不顾一切的火焰,又感受到身后隧道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恐怖震动。他想起了母亲温柔的笑容,想起了自己成为魔药师时立下的誓言——用知识治愈伤痛。而现在,治愈的代价,竟是牺牲这最后的念想……
时间在芬恩剧烈的内心挣扎中流逝。每一秒,奥瑞利昂的压迫感就更近一分!洞窟顶部的水晶柱开始轻微地震颤,发出不安的嗡鸣。
莱恩焦躁地刨着水晶砂砾,对着隧道方向发出警告的咆哮。莉娅看着芬恩,紫色的眼眸中没有催促,只有深深的同情和理解。
最终,芬恩猛地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他发出一声如同心碎般的呜咽,颤抖的手却异常坚定地扯开了天鹅绒和秘银布!他紧紧攥着那承载着无尽思念的小水晶瓶,踉跄着冲向那个黑曜石圆圈!
“母亲……原谅我……”他低语着,带着无尽的眷恋与诀别般的痛苦,高高举起那珍贵的瓶子,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圆圈的中心,狠狠砸下!
“不——!”凯的嘶吼和莉娅的惊呼同时响起!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水晶洞窟!
水晶瓶在接触到黑曜石圆圈的瞬间碎裂!那朵凝结着母亲无尽爱意与思念的蓝色永生花,连同瓶中那滴最纯粹的“真心之泪”,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净到极致、带着无尽悲伤与温柔治愈力量的蓝色光晕猛地从碎裂的水晶瓶和消散的永生花中爆发出来!如同最柔和的月光,瞬间注满了整个黑曜石圆圈!
圆圈上蚀刻的细微纹路如同被激活的电路,骤然亮起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一股强大而稳定的空间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那扇宏伟的巢穴之门上,七重封印符文的最后一重——一个位于大门正中央、结构最为繁复、光芒也最为黯淡的符文——仿佛受到了最纯净力量的感召,骤然亮起了温和的蓝色光芒!与黑曜石圆圈的光芒交相辉映!
“咔嚓……咔嚓……轰隆隆……”
沉重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扇拒绝一切凡俗的巢穴之门,中央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迅速扩大,最终化为一个足以容纳数人并肩通过的入口!门内,更加浓郁、更加精纯、带着奇异生命律动的能量气息扑面而来!
门,开了!
芬恩瘫坐在圆圈旁,看着地上碎裂的水晶瓶和消散的永生花最后一点蓝色光屑,无声地痛哭起来。他付出了最珍贵的代价。
“芬恩……”凯冲过去,用力拍了拍魔药师的肩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为两个字:“……谢谢!”
没有时间犹豫!凯抓起铁砧的头盔,莱恩再次叼起芬恩的衣领(芬恩已无力行走),凯扶起虚弱的莉娅,四人一狼,带着牺牲换来的希望,冲进了那敞开的巢穴之门!
门后的景象,让刚刚经历生死时速的众人,再次陷入了极致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们站在一个更加宏伟、仿佛由整块巨大水晶雕琢而成的殿堂之中!殿堂的穹顶高不见顶,无数巨大的、散发着各色柔和光芒的水晶簇如同倒悬的森林垂下。柔和的光线并非来自火焰,而是源自殿堂中央一个巨大无比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复杂星象阵!
无数道流动的星光在地面上勾勒出玄奥的轨迹,连接着一个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水晶笼!
是的,水晶笼!数十个大小不一、如同巨大泪滴般的水晶牢笼,静静地悬浮在缓缓运转的星象阵上方!每个笼子都散发着淡淡的、不同色彩的保护光晕。而在那些笼子里——
是孩子!
不同年龄、不同衣着的人类孩子!他们如同沉睡般悬浮在水晶笼中,表情安详,仿佛在做着甜美的梦。有的穿着华贵的丝绸,有的穿着粗布麻衣,显然来自不同的地方和阶层。
凯的心脏狂跳,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疯狂地在那些悬浮的泪滴水晶笼中搜寻!金发……蓝眸……艾拉!
找到了!
在星象阵靠近中心的位置,一个比其他笼子稍小、散发着柔和金色光晕的水晶泪滴中,那个小小的、穿着熟悉的粗布裙的身影,正静静地悬浮着!金色的头发如同阳光般散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小脸上带着恬静的睡容——正是艾拉!她看起来毫发无伤!
“艾拉!”凯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妹妹!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被眼前更宏大、更诡异的景象所覆盖!
艾拉所在的水晶泪滴,并非孤立。它只是巨大星象阵的一个节点。凯顺着星象阵流淌的星光轨迹,看向殿堂的最深处……
在那里,盘踞着一个庞大到让整个水晶殿堂都显得渺小的身影。
奥瑞利昂·炎息!
它巨大的身躯蜷伏着,覆盖着赤红镶金鳞片的身体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最致命的,是三根巨大无比、通体由纯净的幽蓝色水晶构成的长矛!它们如同来自神明的裁决之矛,深深地贯入了巨龙的身体!一根斜插在它宽阔的左翼根部,几乎将龙翼钉在地上!一根刺穿了它相对脆弱的腹部侧翼!而最致命的一根,赫然贯穿了它脖颈与胸腹的连接处!幽蓝水晶矛身散发着冰冷、强大的封印力量,不断侵蚀、压制着巨龙磅礴的生命力!暗红色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龙血,从伤口边缘缓缓渗出,滴落在水晶地面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灼烧出一个个小坑。
曾经遮蔽天日的赤红灾厄,此刻伤痕累累,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它巨大的头颅低垂着,那双曾让凯灵魂冻结的琥珀色竖瞳紧闭着,失去了所有光彩。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虚弱,喷吐出的气息不再是毁灭的龙息,而是带着硫磺焦糊味的微弱气流。
整个宏伟的水晶殿堂,这悬浮着数十个孩子的水晶牢笼,这缓缓运转、抽取着某种能量的星象阵……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囚笼?而囚禁的对象,不仅仅是那些孩子,似乎也包括了这头垂死的、被水晶长矛钉在地上的巨龙!
星象阵的光芒流转,如同呼吸。孩子们在沉睡。巨龙在痛苦中沉寂。
凯找到了艾拉,却仿佛撞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扑朔迷离的谜团中心。牺牲与守护换来的入口,通往的并非简单的救赎之地,而是一个交织着痛苦、囚禁与未知目的的宏伟牢笼。
他抱着铁砧的头盔,头盔眼部的蓝绿色光芒,正倒映着那贯穿巨龙的、散发着冰冷幽光的巨大水晶长矛,光芒微微闪烁着,仿佛在读取着矛身上那古老而熟悉的精灵符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