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穿透神殿的石墙,像一根生锈的钢针直扎进沈烬耳底。
她踉跄半步,指尖瞬间冷得发颤——这声音太熟悉了,十七年前沈家满门血溅朱门时,檐角铜铃碎成齑粉的刹那,她躲在梁上,听见的正是这样浑浊闷哑的鼓点。
\"阿烬?\"楚昭的手掌覆上她后颈,热度透过衣领渗进来,将她从记忆的冰窟里拽回半分。
他垂眸时,眼尾的红痣扫过她泛白的唇,\"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烬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浸了水的棉絮堵住。
她望着楚昭眼底翻涌的关切,突然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正随着鼓点剧烈跳动,每一下都撞得肋骨生疼。\"这鼓声......\"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沈家灭门那晚,他们就是敲着这样的鼓,把我爹娘的头......\"
话没说完,殿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蛊虫大师\"腾\"地站起,金疮药撒了满地。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节泛着青白:\"幽冥蛊鼓!
这鼓用百具难产孕妇的皮蒙成,每敲一声就能从黄泉里拽出十个亡灵蛊兵!\"他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惊恐,\"老臣当年在苗疆见过一次,整座寨子的活人都被啃成了白骨!\"
圣女的银铃突然剧烈震颤,她慌忙按住腰间的铜铃袋,声音里带着念经般的急切:\"黑煞尊主之前只是试探。
现在......\"她望向殿外翻涌如墨的云层,\"他要把你们彻底碾碎在这神殿里。\"
沈烬猛地转头。
石门外的月光被染成青灰色,数百道黑影正顺着台阶往上爬。
那些东西披着腐烂的黑袍,露出的皮肤泛着死鱼肚皮的白,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蠕动的绿色蛊虫。
最前面的男子戴着半张青铜鬼面,额间绘着暗红曼陀罗,手中长鞭缠着的不是皮条,而是成串腐烂的蛊虫,每甩动一次就掉下一截烂肉,在青石板上洇出恶心的水渍。
\"沈烬,楚昭。\"鬼面男子开口了,声音像两块锈铁互相摩擦,\"你们该跟我回去了。\"
楚昭将沈烬往身后带了半步,指尖悄悄扣住腰间玉佩——那是他特意让人嵌了淬毒刀片的防身之物。
他望着那些亡灵蛊兵空洞的眼窝,喉结动了动:\"他们......能看见活物?\"
\"不是看。\"蛊虫大师的声音发颤,\"是闻。
闻活人的血气。\"他突然踉跄着扑过来,抓住沈烬的手腕,\"王妃!
要镇住这鼓,得用至亲之血淋在鼓面上!
老臣当年见苗疆大祭司这么做过——\"
\"至亲?\"沈烬重复这两个字,目光扫过楚昭绷紧的下颌线。
她想起昨夜他跪在她床前,替她裹被角时说的\"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想起他为她挡刀时溅在她脸上的血,温热得像初春的雨。
鬼面男子的长鞭\"啪\"地抽在殿门上,木屑飞溅中,他鬼面下的嘴角咧开:\"再拖下去,你们的血可就要被这些小宝贝喝光了。\"
\"阿昭。\"沈烬突然转身,踮脚吻上他左眉的疤。
那道疤是前日替她挡刺客时留下的,此刻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她退后半步,从发间抽出金簪,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你信我么?\"
楚昭没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贴上她的伤口。
两人的血混在一起,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两朵并蒂的红梅。
\"信。\"他说,\"从你拿银鞭抽我膝盖,说'九皇子的腿,该跪的是沈氏满门冤魂'那刻起,就信。\"
鬼面男子的鞭梢已经缠上了殿门的铜环,亡灵蛊兵的腐臭气息裹着血腥味涌进来。
沈烬望着那些空洞的眼,突然笑了——她想起昨日在御书房,楚昭翻着她写的复仇计划,突然用笔尖点住\"黑煞尊主\"四个字说\"不如我们先把他的老巢掀了\";想起他说\"阿烬,我要你亲手把刀捅进仇人心脏,而不是困在诅咒里燃烧自己\"。
\"走。\"她拽着楚昭的手往门外冲,\"去掀了那面破鼓。\"
鬼面男子的长鞭再次抽来,这次却擦着沈烬的耳尖划过。
她在闪避时瞥见对方手腕内侧的红痣——那形状,像极了......
\"阿烬?\"楚昭察觉她脚步微顿。
沈烬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她望着鬼面男子抬起的手,看着他鬼面下露出的半张脸——
那截未被鬼面覆盖的下颌线,与她义兄南宫烬喝醉酒时,趴在她膝头撒娇的模样,重叠得一模一样。
沈烬的指尖在发抖,连带着掌心未干的血珠都在轻颤。
她望着鬼面下那截熟悉的下颌线,喉间像是塞了块烧红的炭:\"是你......南宫烬?\"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尾音带着破碎的颤。
\"王妃!\"噬魂的尖啸突然炸响在她识海,\"他被植入了幽冥蛊王!
现在这具身体里的,是蛊王操控的傀儡!\"
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起三个月前,南宫烬说要去漠北查黑煞分部的消息,最后只传回半块染血的玉佩。
原来他根本不是失踪,而是被抓来做了蛊容器!
\"阿昭!\"她反手攥住楚昭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骨,\"他体内有蛊王,不能伤他本体!\"
楚昭的指节在瞬间绷成青白。
他望着那些顺着南宫烬衣摆爬出的青绿色蛊虫,眼底寒芒骤起——方才还在攻击的亡灵蛊兵此刻竟全退到鬼面人身后,像在恭迎主上。
他迅速扯下腰间玉牌,那是蛊虫大师前日刚为他炼制的\"锁魂铃\",青铜表面刻满镇压蛊毒的咒文。
\"退到我身后。\"他将沈烬往石墙后推了半步,锁魂铃在掌心震出嗡嗡轻响。
咒文随着铃声浮起金芒,如蛛网般缠向南宫烬的脚踝——这是他昨夜熬夜研读蛊经记下的\"困蛊术\",专门针对被蛊虫操控的活尸。
南宫烬的长鞭突然横扫而来。
腐臭的蛊虫撞在金芒上,发出刺啦声响,像被泼了热油的蚂蚁群。
他鬼面下的右眼剧烈抽搐,露出半片泛红的眼尾——那是南宫烬每次发痧时才会有的症状,沈烬曾为他敷过七夜的艾草膏。
\"哥!\"沈烬的声音破了音。
她抄起发间金簪,指尖燃起幽蓝的烬火。
火焰舔过金簪,在金属表面烙下细碎的火星。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时主动引动烬火,诅咒的灼痛从指尖窜上心口,她却咬着牙将金簪按向南宫烬的后颈——那里是蛊虫入体的命门,她曾看过南宫烬替中毒的镖师疗伤,记得每寸经络的走向。
\"你说过要教我驯烈马!\"她的眼泪砸在鬼面上,烫得青铜发出轻响,\"说等我报了仇,要带我去江南看桃花!\"烬火顺着金簪钻进南宫烬后颈,幽蓝火焰在他皮下游走,像一条燃烧的蛇。
南宫烬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
他的左手死死攥住右腕,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鬼面下传来闷吼,像是野兽与人类的声音在撕扯:\"小......烬......走......\"
\"坚持住!\"火精灵突然从沈烬袖中窜出,周身燃着淡金色火焰,一头扎进南宫烬心口。
它的火苗与烬火缠绕,像两簇藤蔓般往蛊王所在的位置钻去——这是它昨日刚学会的\"引火术\",为的就是今日能帮沈烬精准灼烧蛊虫。
噬魂也没闲着。
它化作一缕黑雾,顺着南宫烬的鼻孔钻了进去,尖锐的叫声在沈烬识海里炸响:\"蛊王在心脏!
烧它的触须!\"
沈烬咬碎了舌尖。
诅咒的反噬如潮水般涌来,她眼前泛起血雾,却仍咬着牙将烬火往深处送。
南宫烬的胸口冒出青烟,鬼面上的青铜开始融化,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是她的义兄,是那个总爱揉她发顶说\"小烬的头发像鸟窝\"的南宫烬!
\"哥!\"她哭着喊,\"我是小烬!你说过要护我一生的!\"
\"噗——\"南宫烬喷出一口黑血。
他的右手突然抬起来,缓缓抚上沈烬的脸。
鬼面\"当啷\"落地,露出整张面容:原本清俊的眉眼此刻泛着青灰,左眼眼尾有道新添的刀疤,却在看见她的瞬间,溢出了泪。
\"小烬......\"他的声音沙哑如锈铁,却带着她熟悉的温软,\"快逃......黑煞尊主......他是......\"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骤然涣散,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
沈烬慌忙接住他,却见他后颈的皮肤下,一截焦黑的蛊王残肢正缓缓蠕动——蛊王被烧了七成,但还有余孽。
\"阿烬!\"楚昭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往旁一扯。
一道黑影擦着她耳畔掠过,在青石板上砸出个深坑。
那是方才退下的亡灵蛊兵,此刻竟又涌了上来,只是这次它们的目标,是倒在沈烬怀里的南宫烬。
\"保护他!\"沈烬将南宫烬往楚昭怀里一塞,转身时周身燃起炽烈的烬火。
诅咒的反噬让她的指尖开始发黑,可她不在乎——她要把这些敢伤害南宫烬的东西,全烧成灰烬!
\"退下。\"楚昭的声音冷得像冰锥。
他将南宫烬交给蛊虫大师,反手抽出腰间软剑。
剑身上的锁魂铃震得嗡鸣,金芒如刀割开亡灵蛊兵的腐肉。
那些蛊兵触到金芒便发出尖啸,退得比来时更快。
神殿外的鼓声不知何时停了。
沈烬喘着粗气,望着怀里逐渐有了呼吸的南宫烬,眼泪大滴大滴砸在他青灰的衣襟上。
她刚想替他擦去嘴角的黑血,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人心口。
沈烬猛地抬头。
月光被云层遮住大半,只余一缕银辉洒在台阶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逆着光往上走,宽袖在风里翻卷,露出一截缠着暗纹的手腕。
他每走一步,地上的亡灵蛊兵便簌簌退开,像臣民在迎接君王。
\"既然你们想知道我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如雷,混着风声撞进神殿,\"那就亲自来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