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的余音还在林梢打旋,营地外突然传来碎叶被马蹄碾碎的脆响。
林无痕原本闭着的眼猛地睁开,腰间软剑\"唰\"地出鞘三寸:\"有埋伏!\"话音未落,陈老已经将药炉死死护在怀里,老周扯着林无痕的伤臂往马车后拖,几个忠义之士抄起木棍迅速围在沈烬与楚昭身侧。
沈烬的指尖刚触到袖中火精灵微凉的翅膀,三支黑羽箭便破风而来。
第一支擦过她鬓角时带起几缕发丝,第二支钉入她左侧的树干,第三支直取楚昭咽喉——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撞在耳膜上,下意识就要唤出烬火,却见楚昭旋身抽出腰间佩剑,剑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叮\"地一声将第三支箭挑偏。
\"焚魂箭。\"火精灵的小爪子揪住沈烬的耳垂,声音发颤,\"箭尾硫磺味里混着曼陀罗,见血封喉。\"沈烬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极淡的苦香,后颈瞬间沁出冷汗——这箭若真扎进肉里,别说解毒,连喊疼的机会都没有。
她攥紧青铜令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们连我们回程路线都摸透了。\"
楚昭将剑插回地面,借着剑身反光扫过四周密林:\"林怀远要灭口。\"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刀,\"白天我们翻出毒术录,夜里他的人就到了。\"
林无痕已经带着忠义之士呈扇形散开,刀鞘在掌心敲出暗号。
老周把金疮药囊甩给最近的护卫,自己抄起烧火棍站到陈老跟前。
神秘老者将黄绢卷轴塞进沈烬手中:\"王妃,证据要紧。\"他枯瘦的手背暴起青筋,\"老朽替你们挡半刻。\"
沈烬攥紧卷轴后退半步,正撞进楚昭怀里。
他的体温透过锦袍传来,让她想起方才马车上他泛白的指节——原来他早就在强撑。
她仰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紧抿的唇线上,像道淬了冰的刃。\"保护好陈老。\"楚昭的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见,\"那药渣是指证林相的活口。\"
火精灵突然扑棱着翅膀飞向东南方:\"热!
那边空气比别处烫!\"沈烬闭眼,舌尖抵住上颚——这是她控制烬火的小诀窍。
一丝极细的火焰从指尖窜出,在枯叶堆上燃出豆大的红点。
热浪腾起时,她看见空气里浮起若有若无的波纹,像块被揉皱的绸缎——那是有人屏息时扰动的气流!
\"东南方三十步!\"沈烬睁眼时眼底泛着赤金,\"树后第三棵松!\"
林无痕的软剑\"嗡\"地出鞘,几个忠义之士立刻朝那个方向包抄。
但不等他们靠近,松树枝叶突然剧烈晃动,一道黑影如狸猫般窜上树顶。
沈烬看清那人身形时倒抽一口凉气——是夜影的神箭手!
她曾在沈家旧档里见过画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左肩有鹰形刺青,专门替林怀远清剿异己。
\"小心!\"火精灵尖叫着扑向沈烬面门。
第二波箭矢比第一波更急。
沈烬本能地拽着楚昭往马车下滚,后背撞在碎石上生疼。
耳边传来\"噗\"的闷响,转头正看见神秘老者的胸口插着支箭——他方才扑过来替他们挡了这一箭。
老人浑浊的眼睛望向沈烬,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快走\",却再没力气发出声音。
楚昭的剑\"唰\"地割断绑车的麻绳,马车\"轰\"地侧翻,成了临时掩体。
沈烬咬着牙扶老人躺下,指尖触到他心口的箭簇时,突然想起方才他递卷轴的手——那双手明明在发抖,却把卷轴护得严严实实。\"您...何苦...\"她声音发哽。
\"该...做的。\"老人的血染红了黄绢,\"当年...沈将军救过我全家...\"话音未落,他的手垂了下去。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能闻到血的铁锈味混着焚魂箭的苦香,能感觉到楚昭的手指扣住她手腕——他在确认她是否受伤。\"别慌。\"他的拇指摩挲她腕间的红绳,那是她前日替他编的,\"我在。\"
林无痕的喊杀声从东南方传来,混着刀剑相击的脆响。
沈烬突然站起身,袖中烬火腾地窜出半尺高。
火精灵急得直拍翅膀:\"王妃!
反噬还没压下去!\"她却充耳不闻——神秘老者用命护下的证据还在她怀里,楚昭的父仇、沈家的血债,都在这卷黄绢里。
\"想抢东西?\"她望着树顶那道黑影,唇角勾起冷笑,\"先过我这关。\"
烬火顺着她的指尖窜向天空,在夜空中绽开一朵赤金莲花。
热浪卷着火星扑向密林,松针被引燃的\"噼啪\"声里,神箭手的身影彻底暴露——他站在最高的树杈上,弓已拉满,箭头正对着沈烬心口。
楚昭的剑几乎是同时出鞘。
月光落在剑刃上,像一道追着箭的光。
神箭手的弓背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那是浸过毒汁的青竹所制。
他鹰嘴般的下颌扬起,第二波箭矢已搭在弦上——三枚淬毒黑羽箭,两枚直取沈烬咽喉,一枚斜掠楚昭腰腹。
楚昭的剑比箭更快。
他足尖点地跃起半尺,银剑划出两道圆弧,第一枚箭杆\"咔\"地断成两截,第二枚擦着沈烬发顶钉入地面,第三枚被剑脊挑偏三寸,\"噗\"地扎进旁边的桦树,箭尾羽毛仍在簌簌颤动。
沈烬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印。
她能感觉到体内那团烬火在翻涌,像被捅了巢穴的蜂群,每一丝火焰游走都带着灼烧的痛意——这是反噬的前兆。
但她盯着神箭手左肩若隐若现的鹰形刺青,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你当我沈家的火,只能烧树?\"
火精灵\"啾\"地钻进她发间,翅膀扇动的节奏与她心跳同频。
沈烬闭眼,舌尖抵着上颚,任那团灼痛顺着血脉窜向指尖。
当她再睁眼时,瞳孔里跳动着两簇赤金小火苗——烬火幻象,是她上月在沈家残卷里翻到的禁术,用火焰灼烧空气形成光影重叠,最善混淆耳目。
赤金火焰在她身周炸开,却没有灼烧的热度。
三团与她身形相同的虚影从火中走出,分别朝东南、西北、正南方奔去。
神箭手的瞳孔骤然收缩,弓再次拉满时,箭头在三个虚影间来回晃动——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好机会!\"林无痕的低喝混着风声灌进沈烬耳中。
她余光瞥见那道青衫身影如狸猫般贴着地面疾掠,软剑在掌心挽了个剑花,剑锋挑断两尺外的藤蔓,借力跃上树杈。
神箭手听见动静转头的瞬间,林无痕的刀风已至——那不是普通的刀风,是淬了沈家独门麻药的气刃,专破内家罡气。
\"啊!\"神箭手闷哼一声,左肩被划开三寸长的血口。
他握弓的手一松,整个人从树杈上摔下,砸断两根枯枝才坠到地面。
几个忠义之士立刻扑上去,用麻绳反剪他双臂。
沈烬蹲下身,指尖按在他颈侧动脉上——跳得很快,说明恐惧远多于伤重。
\"搜他怀里。\"楚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烬的指尖刚触到对方衣襟,就摸到一卷硬物。
抽出时,泛黄的信笺上还沾着神箭手的血,墨迹未干:\"若证物现于朝堂,立即焚烧卷轴。\"
\"看来你们很怕它重见天日。\"沈烬将信纸抖开,冷笑里浸着冰碴。
她抬头时,正看见神秘老者踉跄着走过来,枯瘦的手指抚过信尾的落款——三个极小的墨点,呈品字形排列。
\"暗影谋士。\"老者的声音发颤,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这是他的标记。
当年先皇遇刺前,刺客身上也有这样的墨点。
此人极擅布局,能让二十个杀手同时死在不同街巷,却连半枚指纹都留不下。\"
楚昭接过信纸的手紧了紧。
他望着不远处仍在燃烧的松林,火光映得他眉间阴云更重:\"明日早朝,我要在金銮殿上把这卷黄绢拍在林怀远脸上。
但今夜...\"
\"今夜他们不会只派一个神箭手。\"沈烬突然打断他。
她仰起头,月光被阴云割成碎片,风里有股潮湿的腥气——像血,又像雨前翻涌的泥土。
她想起方才神箭手坠地时,眼角那抹转瞬即逝的解脱,想起他被制住时始终紧咬的后槽牙——那是在等信号,等某个更危险的人来。
\"陈老,药炉收好了?\"林无痕的声音突然拔高。
沈烬转头,正看见老周扶着陈老往马车残骸后挪,几个忠义之士重新围成圆阵,刀枪尖都指向密林深处。
楚昭将沈烬护在身后,剑刃在掌心转了个花:\"去查查营地外围。\"他对林无痕说,\"带三个人,沿着马蹄印往南追,若有埋伏...\"
\"杀干净。\"林无痕的软剑\"嗡\"地入鞘,青衫一摆便消失在夜色里。
沈烬摸出怀里的黄绢卷轴,指尖触到神秘老者方才染血的位置,突然想起他临终前说的\"沈将军救过我全家\"。
她望着不远处老人渐渐冷去的尸体,烬火在袖中蠢蠢欲动——这把火烧了二十年,该让它见见天光了。
但阴云压得更低了。
营地西南角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比之前所有动静都轻,却像一根针,扎破了夜色里的平静。
楚昭的剑\"唰\"地指向那个方向,沈烬的指尖也燃起豆大火苗——
藏书阁的方向,有光。
不是月光,不是火光,是极淡的、青灰色的光,像鬼火,又像有人举着浸过磷粉的灯笼,在守卫最森严的典籍楼前晃了晃,便又沉进黑暗里。
\"楚昭。\"沈烬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他们等的,或许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