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广场早被红绸裹得像团燃烧的云,龙纹祭器在日头下泛着冷光,百姓踮脚挤在汉白玉栏杆外,官员们的朝珠碰出细碎的响。
沈烬站在楚昭身侧,凤冠上的东珠压得额角发酸,袖中冰魄玉却比往日更烫——自藏书阁大火后,这玉便再没凉透,像块烧红的炭贴在掌心。
\"吉时已到。\"司礼官的唱喏撞进耳膜时,楚昭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蜷。
沈烬余光瞥见那抹动作,喉间泛起熟悉的涩意——三日前他也是这样,在藏书阁废墟里握着她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说\"三日后祭天,我必护你周全\"。
可此刻他面上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玄色冕服垂落的流苏遮住半张脸,倒像是座雕了几百年的石佛。
第一柱香刚插进青铜鼎,广场边缘突然腾起一缕黑烟。
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烟不是寻常烛火的灰,是带着焦臭的暗红,像极了火长老法杖里熔金晶石的颜色。
她刚要开口,身后传来百姓的惊呼:\"着火了!
观礼台烧起来了!\"
木质观礼台本就涂了桐油,火苗顺着红绸窜得比人跑还快。
最前排的老夫人被浓烟呛得直咳,怀里的小娃娃哭得撕心裂肺;穿绯色官服的礼部侍郎跌坐在地,朝珠散了一地,翡翠珠子骨碌碌滚进火里。
沈烬提起裙角就要冲过去,手腕却被楚昭攥住。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声音却冷得像腊月的雪:\"等我调风护卫过来——\"
\"来不及了!\"沈烬挣开他的手,袖中冰魄玉烫得几乎要灼穿锦缎。
她看见火舌已经舔到了观礼台的横梁,梁上挂着的\"国泰民安\"木匾正噼啪作响,再晚片刻,整座台子都得塌进人群里。
她刚冲到火场边缘,热浪便卷着灰烬扑来,睫毛被烤得发疼。
寻常泼水根本没用,火苗沾着水珠子反而烧得更旺,几个提水桶的太监被火浪掀翻在地,水泼了一身,身上的棉袍倒先着了火。
\"让我来帮你。\"
清冷的声音混着烟火气钻进耳朵。
沈烬转头,见一位蓝衣少女不知何时立在身侧,发间只插了根木簪,腕上系着串泛着水纹的琉璃珠。
她未等沈烬反应,抬手将随身携带的青瓷瓶往火里一倒——透明液体溅在火苗上,竟腾起一片白雾,火势肉眼可见地弱了下去。
\"你是?\"沈烬抓住她的手腕,触到一片沁凉,像摸到了初春融雪的溪水。
\"水姑娘。\"少女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指尖仍捏着空了的瓷瓶,\"我曾目睹家园毁于大火,不愿悲剧重演。\"
沈烬盯着她腕间的琉璃珠,突然想起古籍里记载的\"水心珠\"——只有精通上古灭火秘术的人,才能用千年寒潭的水髓养出这样的珠子。
她还想问什么,身后传来楚昭的喝令:\"风护卫,带老弱先撤!\"
转头望去,楚昭已脱了冕服,玄色中衣沾着灰,正抱着个被吓呆的孩童往安全处跑。
风护卫像只敏捷的豹子,踩着观礼台的残柱跃到高处,拽下两个被困的绣女;有个白胡子老臣瘫在地上,他便弯腰将人扛在肩上,衣摆被火星烧出个洞,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大声喊着:\"往东边跑!
那边有井!\"
可就在人群刚松动些时,广场中央的祭天台上突然炸开一声狂笑。
火长老!
他赤袍猎猎,站在本该供着祭天玉璧的高台上,法杖尖端的熔金晶石正渗出滴滴金液,落在青石板上便腾起一簇赤焰。\"今日,便是楚国灭亡之时!\"他仰天长啸,法杖重重砸向地面——
一道赤红火柱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沈烬被气浪掀得踉跄,水姑娘及时扶住她。
她望着那火柱,喉咙发紧——这火比藏书阁的更猛,更邪,熔金晶石的光透过火柱照下来,将整座广场染成血红色。
楚昭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他的中衣已被烧破几处,露出的手臂上有新添的烫伤,却仍盯着火柱沉声道:\"这火...是冲祭天的玉璧来的。\"
玉璧?
沈烬猛然想起,祭天玉璧里封存着前朝最后的国运。
若火柱烧穿玉璧,楚国的气数...
\"王妃,\"水姑娘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她腕间的水心珠正泛起幽蓝的光,\"这火我能压,但需要你的烬火配合。\"
沈烬转头看她,见少女眼底映着跳动的火焰,却比那火更清明。
她又想起藏书阁大火后,火长老说的\"这把火烧的,可不止是宫阙\"——原来他真正的杀招,是今日。
广场上的哭喊声还在蔓延,火柱仍在疯涨。
沈烬摸向袖中冰魄玉,这次它的烫意里竟混着丝凉意,像在呼应水心珠的光。
她望着楚昭染血的中衣,又望向火长老癫狂的脸,突然笑了。
\"好。\"她对水姑娘说,\"我们联手。\"
风卷起烧焦的红绸,掠过沈烬的发梢。
她看见楚昭朝她望来,眼底的红血丝里,有簇她从未见过的光,像要烧穿这漫天大火。
沈烬的指尖刚触到水姑娘腕间的水心珠,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便如游龙般在掌心相撞。
水心珠的幽蓝凉意裹着烬火的灼热,在两人交握的手间织成一张光网。
水姑娘的琉璃珠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她仰头望向火柱,喉间溢出一串沈烬听不懂的古调——那声音像春冰初融时的溪涧,又像暴雨前云层里滚动的闷雷。
火柱顶端的熔金晶石最先有了反应。
原本疯狂翻涌的赤焰突然凝滞,金液不再滴落,反而顺着火柱倒卷回晶石表面。
沈烬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烬火被水秘术牵引着往上窜,每一寸经脉都在发烫,冰魄玉的烫意却奇迹般退了几分,像是被水心珠的凉意中和了。
她咬着牙抬头,看见火长老的瞳孔骤缩——那是操控者失去对火焰掌控的恐慌。
\"压下去!\"水姑娘低喝一声,腕间的琉璃珠突然迸裂出细碎的蓝光。
沈烬跟着抬手,指尖跃出一簇幽红的火苗——这是她刻意收敛的烬火,没有往日的暴烈,反而像根细针,精准扎进火柱的薄弱处。
赤焰发出嘶鸣,火柱肉眼可见地矮了半尺,广场上的哭喊声总算弱了些。
可就在这时,火长老突然仰天大笑,震得赤袍上的金线都在发颤。
他从怀中掏出三颗黑黢黢的珠子,往不同方向一抛:\"小丫头片子也配破我的火?
这是掺了毒磷的引火珠,烧穿你们的骨头!\"
珠子落地的瞬间,广场东侧的布幔、西侧的木棚、南侧的酒肆招牌同时腾起绿莹莹的火焰。
那火专往布料、木头上钻,浇了水反而烧得更旺,几个刚被风护卫救下的百姓又被围住,哭着往人堆里挤。
沈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种毒磷火她在沈家旧籍里见过,是南疆蛊师用尸油和毒草炼的,普通灭火术根本压不住。
\"阿昭!\"她转身朝楚昭喊,声音里带了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必须找到他的弱点!\"
楚昭正抱着个被烧着裙摆的妇人往井边跑,听见她的声音猛地抬头。
他的中衣下摆还在冒烟,额角的血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却在看见沈烬时突然定住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火长老手中的法杖,他眯起眼——那熔金晶石的光比刚才暗了些,却在法杖连接处泛着诡异的紫芒,像块腐烂的伤口。
\"风护卫!\"楚昭扯下腰间的玉佩砸向火长老脚边,玉碎的脆响成功引来了对方的注意,\"引开他!\"
风护卫像道黑色的箭冲了出去,手中长剑挑着半块烧焦的木梁砸向火长老面门。
火长老慌忙举法杖去挡,楚昭趁机猫腰钻进人群,踩着观礼台的残柱跃上祭天台。
他的靴底蹭过还在冒烟的木片,焦味混着血腥气窜进鼻腔,却比任何战鼓都更让他心跳如雷——这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狂妄!\"火长老挥开风护卫的剑,转头正看见楚昭举剑劈来。
他想再念咒语,可法杖突然发出刺啦的碎裂声——沈烬和水姑娘的联手压制早让这法器千疮百孔。
楚昭的剑刃擦着他的手腕划过,精准劈在法杖的晶石底座上。
\"咔嚓——\"
熔金晶石应声坠落,在青石板上摔成数瓣。
火长老像被抽了脊骨的蛇,踉跄着跌坐在地,赤袍沾了满地的灰。
他盯着碎裂的晶石,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杀了我又如何?
这祭天广场下埋了十坛毒磷,东边粮仓有引火粉,西边军营的火药库......\"他的话被沈烬的耳光打断——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发间的东珠坠子正戳得他眼皮生疼。
\"图纸。\"沈烬扯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已经摸进他怀里。
火长老的笑僵在脸上,她却摸到了一卷用油纸裹着的东西。
展开的瞬间,密密麻麻的红圈刺得她瞳孔发疼——每个红圈旁都标着\"子时暴雨守将换班\",最上面还写着\"墨云策·火篇\"。
\"这只是开始。\"火长老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等你们查到下一篇,楚国的城墙早塌了。\"
楚昭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广场上还在冒烟的焦痕,望着百姓脸上未干的泪痕,突然觉得身上的烫伤都不算什么了。
风护卫走过来,递给他半壶水,他却转手递给了旁边发抖的小娃娃。
\"回宫。\"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立刻。\"
沈烬低头盯着图纸,火长老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能感觉到冰魄玉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因为诅咒,而是因为图纸上的红圈——那些标记的位置,恰好是她前世记忆里沈家军的旧营。
水姑娘不知何时退到了人群边缘,腕间的琉璃珠已经暗淡如普通石子。
她朝沈烬轻轻摇头,转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一句飘散的话:\"下次,可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楚昭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抱孩子时的温度,却把图纸攥得发紧:\"今晚,我要见所有能调动的暗卫。\"
沈烬抬头,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里,那簇她之前见过的光更盛了,像要烧穿这未尽的余烬。
远处的宫墙在烟火中若隐若现,角楼上的更鼓刚刚敲过申时三刻——而他们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掀起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