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溯把最后一块驼铃系在商队篷车的辕木上时,沙粒正顺着领口往脊梁骨里钻。
他抹了把脸,指腹蹭到粗布头巾下的灼痕——那是昨夜夜枭短刀擦过时留下的。
“三车盐巴,两车药材。”苏绾掀开篷布角,怀里的羊皮地图被她卷成筒,“商队暗号是‘西风吹老月’,应答‘沙海涨新潮’。”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目光清亮,“林姐说玄冥宗的暗桩在玉门关外截了三拨商队,我们得赶在日落前过了红柳滩。”
林霜甩着银链从驼队后绕过来,链尾嵌的青铜铃铛叮当作响:“白芷在前面探路,说有个落单的武者在沙狐泉讨水喝。”她扯了扯腰间的皮质水囊,“通缉令上的画像,风无痕。”
陈溯的手指在篷车挡板上敲了两下。
他记得三天前在驿站看到的悬赏榜——风无痕,西北流亡武者,擅沙行秘术,罪名是“私掘古冢”。
而他们要找的星陨碑,正藏在古冢密集的黑风峡深处。
“带他走。”陈溯弯腰检查车轮下的沙印,“他要星陨碑的位置换庇护?”
“他说在沙丘遗迹见过类似铭文。”苏绾摸出块碎玉,是方才在车底发现的,“但他袖口有焦痕,像被雷火诀烧的——唐青岚的人最近在清剿流亡武者。”
陈溯把碎玉收进怀里的小本子夹层。
风无痕出现得太巧,巧得像块饵。
他转头看向林霜:“让白芷盯着他。”
沙狐泉的水混着泥沙。
风无痕蹲在泉边,灰布衫上沾着血渍,见他们走近,手指在沙地上画了道线:“黑风峡第三道沙梁,往下挖七尺。”他抬头时,左眼有道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但得先过了楚云澜那关。”
“楚门少主?”林霜的银链在掌心缠了两圈,“他不是被星奴符控制了?”
“符解了。”风无痕抓了把沙,任其从指缝漏下,“但他更疯了,说星海之力是灾星。”
话音未落,沙地上腾起一阵黄雾。
楚云澜的剑破雾而来,玄铁剑脊刻着北斗七星纹。
他的发带散了,墨发被风沙卷起,瞳孔里翻涌着暗红:“陈溯!你真要把人类推进深渊?”
陈溯拽着苏绾往篷车后闪。
剑风擦着他耳尖削断半根车辕,木屑飞溅。
林霜的银链缠住楚云澜的手腕,却被他反手震得嗡嗡作响——凝气圆满的劲气震得沙粒在半空凝成细针。
“碎光步。”陈溯低喝一声,脚尖点地,身影在沙雾里晃出七八个残影。
楚云澜的剑跟着扫过来,却只劈中他方才站的沙堆。
趁这空档,林霜甩出链尾的青铜铃,精准砸在楚云澜后颈大椎穴。
“噗——”楚云澜吐了口血,单膝跪地。
陈溯反手扣住他手腕,却见他腰间挂着半块铜片——和方才苏绾找到的碎玉纹路能合上。
“小心!”苏绾突然喊。
风无痕正猫着腰往楚云澜腰间摸,指尖刚碰到铜片,白芷的短刃已经抵住他后颈:“拿别人的东西,问过主人了么?”
铜片“当啷”掉在沙地上。
陈溯弯腰捡起,表面刻着扭曲的星图,边缘有火烧过的痕迹。
“是风语部的。”古苍不知何时从篷车里钻出来,他摸着银须,指甲缝里沾着炭灰——方才他正躲在车厢暗格里研究星陨经残卷,“这部落世代守着星陨碑的秘密,十年前就被传灭族了。”
沙暴来得毫无征兆。
陈溯的头巾被卷上半空,他眯着眼看向天际线,黄灰色的沙墙足有两丈高。
林霜拽紧驼绳,白芷把铜片塞进怀里,苏绾则扶住摇摇晃晃的古苍。
“王衡的人。”陈溯抹了把脸上的沙,“唐青岚的雷火诀需要引电,沙暴里空气带电。”他从背包里摸出七枚青铜钉,分别钉在沙地上七个方位,“星陨感应阵,他们会追着假的能量波动跑。”
“那我们?”林霜扯着嗓子喊。
“苏绾、古苍先去黑风峡。”陈溯把地图塞给苏绾,“我和林姐、白芷断后。”
风无痕突然扑过来,指甲泛着青黑——淬了毒。
陈溯侧身避开,反手掐住他手腕,听见骨头错位的脆响:“你早和王衡通气了?”
“他们说……”风无痕疼得冷汗直冒,“说交出铜片,饶我全家。”
沙暴裹着雷声逼近。
陈溯把风无痕捆在驼鞍上,转头对林霜说:“先押着,到了遗址再问。”
黑风峡的月光比雨林里冷。
风语部的遗址只剩半截石墙,墙根堆着焦黑的木梁。
苏绾蹲在瓦砾堆里,捡起半块彩绘陶片——上面画着人举着星芒,和地宫里的壁画像极了。
“昨夜来的。”
稚嫩的声音从断墙后传来。
陈溯转身,见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缩在墙洞里,脸上沾着血,“穿黑袍,说要唤醒星神。”他指着遗址深处,“他们挖了个坑,说星神在下面睡觉。”
林霜的银链“唰”地绷直。
陈溯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夜枭正站在最高的沙丘上,手里举着枚蓝色信号弹。
“砰——”
信号弹炸开,在夜空里绽成星芒状的蓝光。
陈溯的小本子在怀里发烫。
他望着远方地平线,那里有七道黑影正踩着沙暴的风逼近,每道影子都裹着若有若无的星芒——和苏绾梦里的星影,一模一样。
“真正的对手,终于来了。”陈溯低声说。
苏绾蹲下身,指尖碰到一块被火烧过的兽皮。
她轻轻吹开上面的浮沙,隐约看见几个古字——“星陨碑……九曜……”
风突然大了。
兽皮被卷起来,又落回她掌心。
这一次,她看清了最下面的一行小字:“残卷藏于……”
话音被风沙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