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骁也上前一步,动作沉稳。
他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小布袋,只有成人巴掌大小,材质非皮非布,触手温润细腻。
“这个也拿着吧,”他解释道,将无痕伸展包也递了过去,“装点随身的小东西,方便些,不占地方。”
张启灵垂眸,看着递到面前的东西,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他陷入了一种困惑。
素不相识,萍水相逢,又为何要慷慨赠与?
这份善意来得太过突兀,不合常理。
然而,他的直觉却告诉他,并未从眼前两人身上感知到任何算计、陷阱或恶意的痕迹。
他们俩的气息太过于平和坦荡,眼神里的那份友善,清晰得如同山涧流淌的清泉,不含任何杂质。
这与他在漫长的岁月中,所经历过的背叛与算计截然不同。
一种…纯粹到让他无法理解的善意。
他依旧沉默着,身体微微后倾,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姿态。
清冷的眼神明确地表达着不需要。
“族长,收下吧。”张海侠在一旁低声开口打着圆场,“这两位…不是敌人。”
他着重强调了“不是敌人”四个字。
张海盐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咕嘟咕嘟地直冒酸气,整个人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烧开的高压锅,憋得满脸通红。
他看看族长手里那几瓶一看就非凡品,还闪烁着诱人银光的小瓶子,再看看那个小巧玲珑的神奇小包。
再想想自己当初最后只得了几个纸人。虽然关键时刻确实救了他的命…
和一盒甜得齁死人被他嫌弃的点心。虽然那点心后来被张海侠默默收走了…
顿时觉得委屈到了极点,原来族长也认识这两位“神仙”。
而且这待遇差距也太大了吧,这区别对待简直令人发指!
张家的高压锅“气嘴”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瞬间弹开!
张海盐憋不住的话匣子噼里啪啦地往外倒,酸味冲天。
“我天!这药看着就金贵,银光闪闪的,比月光石还亮!还有那包,是不是跟传说中神仙用的‘芥子纳须弥’一样?能装下一座山?!”
“你…你们也太偏心了吧,上次给我们俩的就是一个纸片片和一盒齁死人的点心!给族长就是这种宝贝!我…我…”
他后面的话被张海侠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给硬生生噎了回去,只能委屈地撇着嘴,用眼神无声地控诉着这不公平的待遇。
夏禾看着张海盐那副又酸又委屈,好奇得抓心挠肝却又不敢再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不再等待张启灵的回应,直接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将那几瓶白鲜香精塞进了张启灵的手中。
指尖无意间轻轻擦过他冰凉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拿着吧,”声音里是不容拒绝,“算是朋友的一点心意,不值什么。就当做…是我们初次见面的见面礼?”还冲他眨了眨眼。
庞骁也将手中的无痕伸展包轻轻放在张启灵另一只摊开的手掌上:“或许以后用得上。” 话语简洁,不多加解释。
张启灵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突然多出的两样东西。
依旧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那份毫无所求的善意。
这份善意像是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漾开微澜。
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就像只是睫毛的一次颤动。
然后,他将那几瓶魔药和那个无痕伸展包小心翼翼的收进了自己最靠近心脏位置的衣袋里。
那份沉默的接受,本身已是一种最郑重的回应。
旁边的张海盐看着这一幕,心里那锅酸水又沸腾了,忍不住又有话说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装的)
“不是吧族长?!您…您也认识他们啊?您怎么谁都认识?这…这还有天理吗!”
“合着就我傻乎乎的被蒙在鼓里?!虾仔你鼻子那么灵闻出来了也不告诉我!小蛇就是个憨憨还惦记着拿蛇提亲!我…我…”
他憋得脸通红,看看笑容明媚的夏禾,又看看沉默收下礼物的张启灵,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把刚才掉地上的刀。
只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族长您倒是说句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凭什么我没有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带着点控诉喊出来的。
张启灵淡淡地瞥了聒噪的张海盐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责备,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张海盐所有的抱怨和委屈。
成功让他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般瞬间噤声,只剩下小声的嘀咕和他怨念无比的眼神在空气里无声地飘荡。
张海侠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对庞骁和夏禾露出一个苦笑:“两位都习惯了吧,他就这性子。”
张小蛇则完全没在意张海盐的控诉,他的注意力依旧大部分粘在夏禾身上,眼神直勾勾的。
夏禾看着张启灵将魔药和小包收好贴身放好,又看了看旁边气得像个河豚、满脸写着“我不服”的张海盐。
忍不住再次笑出声,“好了好了,东西送到了,我们也该走了。”
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目光望向身旁空气扭曲的某处。
庞骁也点点头,目光落在张启灵身上,“保重。后会有期。”和他道着别。
张启灵再次颔首。他看着眼前这对气质迥异却异常和谐的男女。
桃红色长发的女子笑容明媚如朝阳,黑衣男子沉稳如山岳。
他们出现的突兀,赠予的贵重,离去的也如此神秘。
他依旧不知道他们是谁,来自何方,为何而来。
但那句平静的“后会有期”,像是一颗种子悄然落入他沉寂冰封的心湖深处。
虽然未能融化坚冰,却实实在在地留下一个奇特的印记,静静等待着在某时某刻生根发芽。
就在这时,周围的空间再次开始扭曲起来。
“兔子洞要关门了。”庞骁的语气带着一丝了然,他主动牵起夏禾的手,十指相扣。
夏禾朝青石上的张启灵、旁边的张海侠、气鼓鼓的张海盐以及依旧在偷瞄她的张小蛇挥了挥手。
“下次见,记得要照顾好自己啊。”
两人的身影在剧烈扭曲的光线和水雾中迅速变得模糊透明。
张海盐急了,顾不上生气,往前猛冲了一步,伸长手臂:“喂!等等!你们到底是谁?!下次是什么时——”
他的话音未落,两人的身影已如同被山风吹散的晨雾,彻底消失在瀑布轰鸣溅起的漫天水雾与迷离跳跃的阳光光斑之中。
原地只剩下张家四人。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时空波动的余韵。
瀑布的轰鸣声似乎变得更响了,填满了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
张海盐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张着嘴,半晌才悻悻地合上,带着浓浓的失落,嘟囔道。
“…神神秘秘的…下次?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猴年马月…”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张小蛇失魂落魄地看着夏禾消失的地方,眼神黯淡,小声地说着,“…走了啊…真好看…”
他身后的蛇群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盘踞着不动了。
张海侠则沉默地看向青石上的张启灵。
张启灵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深邃地望向两人消失的虚空之处,仿佛要将那残留的空间涟漪看穿。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隔着粗糙的布料,轻轻按在贴身衣袋的位置。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悄然从指间蔓延开来。
他不懂这份善意的缘由。
但他记住了。
记住了那抹如同火焰般跳动的桃红色长发,记住了那声穿透水声的、带着暖意的“照顾好自己”。
虽然不知道这份记忆,在这漫长的、被不断重置的人生里,又能维持多久。
但这片刻的暖意,真实地存在过。
与此同时,长白山脉深处,隔绝尘世的巨大青铜门后。
永恒的寂静与混沌,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一切。
在这片连时间都仿佛失去意义的绝对虚无中,一个盘膝而坐的身影,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张启灵,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得如同夜空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一段被时光封存了许久的记忆。
湘西山林,飞瀑湍急,轰鸣声震耳。水雾弥漫,氤氲升腾,将潭边湿滑的青石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清凉之中。
一个身影跃入眼帘,如此鲜活。
桃红色在水汽中飞扬,如同燃烧的火焰,明媚张扬。
眼前人的笑容似乎能驱散山林的阴霾,此时正将一只闪烁光芒的药瓶递向他。
她身边的人则是递来一个看似寻常的小小布囊。
甚至,连那些背景音都如此清晰。
张海盐那带着酸溜溜醋意的叽叽喳喳声仿佛就在耳边聒噪,张海侠笃定简洁话语,还有张小蛇那揉着屁股的模样,都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