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看,张海侠,”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些事情,在这个时空里,并没有发生。你现在在这里,腿是完好有力的,胸膛在起伏,呼吸着,感受着此刻的痛苦和墙壁的冰冷,甚至…就在刚才,你还有力气揪着你搭档的衣领,用愤怒把他从噩梦里吼醒。”
张海侠慢慢转回头,那双赤红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不解和更深的痛苦,仿佛在无声地呐喊、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逃脱了那注定的结局?这幸存的资格来自何方?
“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赫敏毫不回避地迎上他混乱痛苦的目光。
那双褐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如同淬炼过的宝石,闪烁着格兰芬多宝剑般无畏而坚定的光芒。
那是她灵魂最深处的烙印,是分院帽将她送入勇气之巢而非智慧之塔的根本原因。
她的智慧是锋利的武器,而这敢于直面任何深渊、并坚信光明终将到来的烈烈勇气,才是她真正的内核。
“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魔法规则?是时间长河无意中卷起的一个小小涟漪?还是仅仅因为我和威克多尔,在那个至关重要的时间点,出现在了你们的身边,成为了命运配方里新增的那一点点‘变量’?”
“命运就像一锅永远处于沸腾边缘的、最复杂的魔药,张海侠。加入一点点意料之外的材料,甚至只是搅拌方向的不同,最终诞生的结果就可能天差地别。”
她微微向前倾身,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象征性的距离,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抚慰人心的、磐石般的力量。
“重点是,偏差已经产生了!那个‘死亡’的结局被彻底扭转了!你现在是活生生的张海侠,不是沉船残骸下冰冷的幽灵,也不是张海盐噩梦里那个他永远无法触碰、永远无法释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是他……”张海侠的声音干涩破碎,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沉重的自责,仿佛那噩梦的阴影是他亲手施加的诅咒。
“他梦到的,”赫敏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是那个‘既定’时间线上的‘真实’!那是命运对他开的一个极其残忍的玩笑,将另一个时空的悲剧强行塞入了他的脑海。那不是他的臆想,更不是你或他的过错所能导致的!”
“但现在,”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驱散阴霾的力量,“阴影已经被驱散了。你刚才冲他吼的那些话,虽然方式很…激烈,”
她想起屋内那充满火药味的冲突,选择了一个更含蓄也更贴切的形容词,“但那恰恰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明!证明你还活着,你有体温,有愤怒,有力量——你就在这里!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的面前!”
“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颠覆性的真相,就像你现在需要时间一样。噩梦的冲击不会那么快消失,记忆的余震还会持续。”
赫敏的声音重新柔和下来,如同雨后穿透云层的暖阳,带着留兰香般清冽而醒神的抚慰气息。
“但是,张海侠,记住这一点:活着的你,就是打破那个噩梦、治愈他心中那道最深伤疤的最好良药。”
“你的存在本身,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甚至你对他发脾气的样子…这些,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比任何魔法咒语都更有效、更真实。”
她看着张海侠眼中翻腾的痛苦和混乱,似乎被这番话撬开了一丝缝隙,有微弱的光试图透入。
“至于那些闪回的记忆碎片,”赫敏的声音带着理解的沉重,却也带着开解的清晰。
“它们很痛,像插在灵魂里的玻璃渣。但它们不属于现在的你。”
“它们是另一个时空的残响,是命运给予的关于‘可能性’的残酷警示,但绝不是你此刻必须背负的沉重枷锁。”
“不要被它们困在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未来,在这里!在这个被幸运改变的时间线上,和…房间里那个刚刚被你吓得不轻、但依然顽强地活蹦乱跳、会哭会骂人的张海盐一起。”
赫敏说完,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蹲在那里,像一座沉默而坚定的灯塔,在情绪的惊涛骇浪旁提供着无声的锚点。
走廊里的沉默依旧厚重,仿佛凝结的琥珀。但张海侠紧绷如弓弦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动了一寸,那将脸深埋的姿态,不再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阴郁。
他缓缓地、仿佛重逾千斤般抬起一只手,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深入骨髓的悸动。
一丝属于眼前女孩的、混合着书卷墨香和某种难以言喻阳光气息的微弱香气,随着呼吸被他不慎吸入肺腑。
他向来敏锐的嗅觉,除了那醒神的留兰香主调,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淡得几乎无法分辨某种神秘的幽微气息,不过此刻心绪纷乱,他并未深究。
那留兰香清凉而醒神的气息,此刻在他感知中,更像是一种象征。
象征着“清醒”,从混沌的记忆泥沼中挣脱的清醒。
象征着“生机”,被意外赋予的、劫后余生的蓬勃生机。
它鲜明、锐利,如同格兰芬多的旗帜,在黑暗中猎猎作响,宣告着那个被无形之手扭转的残酷命运已然改写。
门边更深的阴影里,威克多尔·克鲁姆无声地伫立着,如同一尊守护神像。
他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走廊里那幅景象。
赫敏蹲在崩溃边缘的张海侠面前,那小小的身影在昏暗中仿佛蕴含着能撼动山岳的力量。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紧抿的唇线柔和下来,眼底深处翻涌的是深沉如海的信赖。
他从不怀疑她的能力,无论是破解最复杂的魔法谜题,还是解开最纠缠的心结。
风暴的中心,那最狂暴、最具毁灭性的巨浪,已然在她坚定而充满智慧的光芒下被驱散。
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死寂,被一种沉重却蕴含生机的平静所取代。
接下来,将是漫长而艰难的修复,如同在废墟上重建家园。
但克鲁姆知道,他的女孩,这个他眼中永远闪耀着最明亮智慧和无畏勇气的女巫。
已经为这两个被命运巨轮碾过又侥幸脱身的战士——点燃了穿越黑暗的第一盏,也是最重要的灯。
走廊里,沉重的寂静持续着,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充满死亡气息的绝望死寂。
张海侠依旧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脸埋在膝盖间,像一尊疲惫的石像。
然而,那曾剧烈耸动、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肩膀风暴已经平息,只剩下经历巨大情绪地震后的余波,在身体深处留下阵阵疲惫的余韵。
赫敏安静地蹲在他对面,如同最敏锐的摄神取念者。
并非窥探思想,而是通过细微的气息、肌肉的紧绷度、甚至周围空气的流动,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身上那股气息的转变。
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撕成碎片的混乱风暴,正在沉淀,如同浊浪滔天的海面逐渐平息,显露出水下趋于稳定的平静。
虽然伤痕累累,但根基尚存。
赫敏敏锐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魔法探测仪,捕捉着他身上每一丝气息的流转。
那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风暴中心,那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淀下来。
虽然沉重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覆盖着他,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漩涡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伤痕的平静,如同惊涛骇浪后余波未平的深海。
她知道,最猛烈的、足以摧毁理智的风暴已经过去了。
此刻,他们需要的不是开解,也不是守护,他们需要的——是空间和时间。
一个没有外人目光和声音干扰的、绝对私密的空间。一段由他们自己掌控的、缓慢修复的时间。
来开展一场只属于张海侠和张海盐两个人的、迟到了太久的、直面彼此灵魂的对话。
她无声地站起身,动作轻盈得如同幽灵,脚尖点地,身体像一片被微风托起的羽毛,没有带起一丝空气的流动。
更没有惊扰到那个将脸深埋在臂弯里,沉浸在与内心巨兽搏斗后余波中的男人。
她退回到房间门口,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推开。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走廊深处那片昏黄壁灯无法完全驱散的阴影。
张海侠蜷缩在那里,像一块被命运巨浪拍打上岸,棱角却尚未磨平的礁石,沉默而孤绝。
她的目光随即透过那道细微的门缝,投向房间内。
床上,张海盐依旧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然而,那曾经濒临破碎,混乱不堪的呼吸,此刻已经趋于一种虚弱的,带着疲惫的平稳。
他紧紧攥着那块手帕的手指,指节虽然依旧泛白,但不再有那种濒临崩溃的痉挛。
看来,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