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晚在北极站事件后昏迷，被神秘组织困入虚拟世界套取病毒中和剂配方。 她识破第108次模拟测试的破绽——虚拟顾沉舟戴错了袖扣颜色。 挣脱后发现自己仍在北极站废墟，真正的顾沉舟抱着她：“只剩37秒。” 她将中和剂注入逆向运转的引力透镜装置，虚拟世界的病毒同时崩解。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现实科学家欢呼，与神秘组织成员惊恐的表情。
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肌肤，比北极站深处最幽暗的冰层还要刺骨。苏星晚猛地惊醒，仿佛溺水者挣脱深渊，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像在撕裂肺叶。消毒水混合着某种精密仪器特有的、冰冷的金属离子气味，蛮横地涌入鼻腔，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刮擦着脆弱的黏膜，带来一阵辛辣的痛楚。
她发现自己僵硬地站立着，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白色实验服，布料粗糙，摩擦着臂弯。无菌实验室惨白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将眼前一排排闪烁着幽微指示灯的培养皿照得纤毫毕现。玻璃器皿中，色泽诡异的培养基缓缓搏动，如同无数颗沉睡的、不祥的心脏。
视线茫然下移，落在左手。无名指上，一圈冰冷的银白箍住了指根。那枚戒指，样式极简，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只有内圈深处，似乎被时光或无数次的摩挲模糊了轮廓的微小北斗七星刻痕，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她的意识深处。
顾沉舟。那个名字带着冰原上呼啸的风声和硝烟的气息，狠狠撞上她的心壁。戒指是他消失前，在暴风雪即将吞噬北极站通讯塔的最后间隙，仓促又郑重地套在她指间的。彼时，他沾着机油和冻土的手在颤抖，眼神却像锚一样沉定：“等我回来，星晚。”
可他没有回来。
“苏博士，该进行第三次意识校准了。”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平稳得如同精密仪器运作的嗡鸣，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谦卑的恭敬，在这过分洁净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是李阳。她僵硬地转过身。目光越过李阳那张在无菌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的脸，苏星晚的呼吸骤然停滞。实验室原本用以观察实验体的巨大弧形玻璃幕墙之外，此刻竟无声地站满了人。清一色的黑色制服，挺括、冷硬，像一片浓重压抑的乌云，沉沉地压在视野尽头。每一件制服的左胸位置，都用银线绣着一个徽记——扭曲的太阳被冰冷的齿轮紧紧咬合、缠绕，透着一股机械与狂热交织的诡异气息。他们静默着，如同一排排没有生命的雕塑，冰冷的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评估，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占有欲。
时间。苏星晚的视线仓皇地扫过那些沉默的观察者，最终落在一台大型离心机侧面嵌着的电子计时器上。荧绿色的数字冷酷地跳动着：
2023年8月21日 14:07
这个日期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她的头颅。冰原崩塌的巨响，刺耳的警报，金属撕裂的尖啸，还有……顾沉舟将她狠狠推开时，防护服被无形利刃划破、手臂瞬间焦黑碳化、血肉蒸发腾起的刺鼻白烟……所有的声音、画面、气味混合着极度的恐惧与绝望，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就是这一天！那些隐藏在阴影里、自称“熵序之手”的疯子，第一次将那种能扭曲空间、吞噬物质的恐怖病毒，像瘟疫一样抛向人间！北极站，正是最初的祭坛！
“什……什么调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临破碎的颤音，视线艰难地从那个梦魇般的日期上撕开，重新投向李阳。后者脸上那种职业性的、刻板的平静，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狰狞。
李阳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薄薄的银边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白光，瞬间遮蔽了他眼底的神色，只留下两片冰冷的空白。“关于您在北极站经历的记忆重构计划。”他的语调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项常规实验流程，“或者说，”他顿了一下，右手极其自然地滑进白大褂的口袋，再伸出时，已握着一把武器——枪身线条流畅得诡异，闪烁着非金非玉的暗哑光泽，枪口细小，中心却隐约可见一点幽蓝的漩涡，正对着苏星晚的太阳穴，“您需要重新认识现实。”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贴上了皮肤！苏星晚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求生的本能如同电流炸开，驱使着她向侧面猛扑！
然而，身体背叛了她的意志。四肢如同被浸泡在凝固的、粘稠无比的糖浆之中，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了千百倍。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抬起的手臂在空中艰难地挪移，像一部严重掉帧的老旧影片。李阳的手指，清晰无比地落在扳机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无声的呐喊在她脑中炸裂。
就在扳机被彻底扣下的瞬间，李阳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身后那片沉默的黑色人墙，整个无菌实验室那冰冷的金属骨架和惨白的灯光……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面湖，骤然扭曲、碎裂！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流淌下来，培养皿分解成飞舞的彩色光点，脚下的地板塌陷成旋转的无底深渊。无数条由0和1组成的、闪烁着刺目光芒的数据洪流咆哮着奔涌而出，形成一个庞大无匹的漩涡，带着摧毁一切的吸力，将她猛地拽入其中！意识被撕扯、拉伸，坠入一片混沌虚无的黑暗。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再次顽固地钻进鼻腔，只是这一次，似乎还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花香。
苏星晚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特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米白色天花板。光线柔和，空气微温。她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投向一侧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不再是冰原的荒凉死寂，而是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金光，车流在高架桥上织成一条条闪烁的光带，喧嚣的城市脉搏隔着玻璃隐隐传来。
七个月。距离那个地狱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月？冰封的记忆深处，顾沉舟手臂焦黑碳化、露出森森白骨的画面，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下。她猛地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织物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暖流注入冰河。门被轻轻推开，顾沉舟走了进来。一身笔挺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深蓝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更让苏星晚瞳孔骤缩的是，他左臂的袖管下，手臂完好无损，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布料下肌肉的轮廓。一枚银质勋章——象征最高级别维和贡献的“和平守护者勋章”——端端正正地别在他左胸口袋上方，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医生说你的选择性失忆症终于好了。”他快步走到床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掌心轻轻覆盖住她紧攥着被单、指节发白的手，试图传递一种安定的力量。他的动作流畅而亲昵，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谢天谢地……我们以为……以为真的会永远失去那段记忆。”
他的靠近带来一种真实的体温和气息，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相互依靠时熟悉的味道。苏星晚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死死锁住他那只完好无损的左臂。幻觉吗？还是……大脑创伤后遗症？那钻心蚀骨的痛楚和绝望，那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难道只是她意识混乱中虚构的噩梦？可那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此刻回忆起来，她的手臂都仿佛残留着被无形烈焰灼烧的幻痛。
顾沉舟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目光的焦点和眼底深藏的惊涛骇浪。他微微侧身，将那只完好的手臂更清晰地展示在她眼前，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带着抚慰意味的苦笑，声音低沉而温和：“那次行动……很成功。我们付出了代价，但最终，病毒被彻底消灭了。手臂……是后来用最先进的生物组织工程修复的，几乎看不出痕迹了，对吧？”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动作流畅自然，“别怕，噩梦都过去了，星晚。这里很安全。”
他的话语像温热的泉水，试图包裹她惊疑不定的心。噩梦……都过去了？安全？七个月的空白，如同深不见底的峡谷横亘在眼前。她张了张嘴，想要问那七个月她身在何处，想要问“熵序之手”的下场，想要问那枚戒指……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翕动。
就在此时——
“滋啦——！”
病房顶棚那排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嵌入式顶灯，毫无征兆地爆闪起来！明亮与黑暗以令人心悸的频率疯狂交替，每一次明暗的切换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苏星晚的视网膜和紧绷的神经上。整个房间在剧烈的光影撕扯中扭曲变形。
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站在她床边的顾沉舟！在那令人眩晕的明暗闪烁中，他的身影不再是稳定的实体，而是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般，剧烈地抖动、撕裂！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模糊、半透明的顾沉舟影像叠加、分离、再叠加，像一群幽灵在疯狂地争夺同一个空间！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脸上挂着同样关切又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动作却各自不同，有的抬手，有的俯身，有的只是静静凝视，如同从无数个平行时空被硬生生挤入了这个狭小的病房。
极度的混乱和分裂感瞬间攫住了苏星晚的思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在这片疯狂闪烁、人影幢幢的诡异地狱中心，一个影像的动作变得格外清晰。那个“顾沉舟”并没有像其他幻影般混乱舞动，反而异常稳定地向前迈了一步，精准地停在病床边缘。他微微俯身，那张在明灭光线中显得格外虚幻的脸上，关切依旧，但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冰冷而精准的弧度，如同设定好的程序终于运行到了关键节点。
“欢迎来到第108次模拟测试，苏博士。”这个“顾沉舟”开口了，声音依旧是他熟悉的低沉音色，甚至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感，然而字句的排列组合，却透着一股非人的、无机质的平滑，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苏星晚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
108次！
巨大的数字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侥幸。苏星晚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只被“顾沉舟”温热掌心覆盖过的手。在病号服宽大的袖口下，前臂的皮肤在灯光剧烈闪烁的瞬间，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质感！皮肤之下，不再是血肉的纹理，而是无数道细密如蛛网的、冰冷幽蓝的光流在急速穿梭、奔涌！像电路板上的微型河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纯粹人造物的秩序感。
冰冷的蓝光在她皮肤下流淌，如同无声的宣判。108次模拟测试。这七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迷茫和侥幸。皮肤下那些幽蓝的数据流并非幻觉，它们是锁链，是囚笼，是“熵序之手”套在她意识上的无形枷锁！
就在这惊骇欲绝的瞬间，被强行压制、分割、扭曲的记忆，如同被炸开堤坝的洪水，裹挟着冰冷刺骨的真相碎片，狂暴地冲垮了意识中那道无形的屏障，轰然涌入！
冰原的暴风雪在脑中尖啸。她看到自己跪在北极站主控室冰冷刺骨的金属地板上，怀里是顾沉舟毫无生气的身体，他的左臂自肩部以下一片焦黑碳化，狰狞的伤口边缘还残留着辐射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荧光绿。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濒死巨兽的哀鸣，整个基地在脚下剧烈震颤，穹顶的金属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碎的冰晶如同死亡的尘埃，簌簌落下。主控屏幕上，猩红的病毒裂解进程条无情地跳跃着：98%...99%...
她记得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凝聚了她所有心血、所有绝望希望的微型金属注射器——里面是仅存的、理论上能中和“空间崩解”病毒的原始中和剂——狠狠扎进了顾沉舟颈部尚存温热的血管！冰蓝色的液体瞬间推入。下一秒，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冲击波从顾沉舟体内爆发出来，带着刺目的白光，如同超新星在狭小的空间里诞生！她被狠狠掀飞出去，后脑重重撞在冰冷的控制台上。
最后的意识，是身体被猛烈的辐射能量贯穿时，那种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被撕裂、被电离的极致痛苦。以及……视野彻底被白光吞噬前，瞥见控制台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金属徽记——扭曲的太阳被冰冷的齿轮紧紧咬合。熵序之手。
原来如此！
昏迷。漫长的、无意识的沉沦。她的身体，在北极站那致命的辐射爆发中幸存了下来，却成了熵序之手觊觎的宝库！她的意识，被他们用某种强大到匪夷所思的技术，强行抽离了饱受创伤的躯体，像一尾鱼被投入了精心编织的虚拟之网。他们搭建起一层层以假乱真的幻境，用她最深的恐惧和最深的渴望做饵——顾沉舟的生死，病毒的肆虐，世界的存亡——一次次地模拟，一次次地重置，只为撬开她潜意识深处那个坚不可摧的保险箱：病毒中和剂的最终、最完美的分子构型！
他们需要它，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掌握这种能逆转空间崩解的力量，为了将其武器化，为了彻底掌控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这愤怒并非灼热，而是冰冷的，带着极地万年寒冰的酷烈。他们玩弄她的记忆，亵渎她的情感，将顾沉舟的牺牲当作诱饵！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意识最深处炸开，苏星晚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那个在灯光闪烁中依旧维持着虚假关切的“顾沉舟”影像，声音如同极地呼啸的寒风，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穿透了病房里光影的扭曲和数据的喧嚣，冰冷地在整个虚拟空间中回荡开去：
“你们永远得不到配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不再被动承受。意识如同被锻打的精钢，瞬间凝聚成一点，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狠狠撞向眼前这片由光影和数据构成的脆弱囚笼！她要撕开它，她要找到那个该死的出口！
“咔嚓——！”
一声清晰的、如同玻璃碎裂的脆响在意识深处炸开！眼前疯狂闪烁的病房景象如同被砸碎的镜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透过那些崩裂的缝隙，无数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倒灌进她的视野：
一个世界里，顾沉舟在推开她的瞬间，身体被无形的空间裂痕吞噬，只留下半截焦黑的手臂掉落在她脚边，那枚银戒指滚落冰面，沾满暗红的血污……
另一个世界里，猩红的病毒标记如同瘟疫般席卷全球电子地图，摩天大楼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倒塌，城市化为冒着毒烟的废墟，绝望的哭嚎响彻云霄……
还有一个世界……那里根本没有病毒，没有“熵序之手”，没有北极站的灾难。只有平静的实验室，她和顾沉舟并肩站在培养皿前，讨论着某个无关紧要的细胞活性数据，窗外阳光和煦……一种虚假得令人窒息的平静。
无数个“如果”，无数个“可能”，无数个被熵序之手精心设计或随意抛出的诱饵世界，在她面前疯狂闪现、破碎、更迭。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试图再次将她拖入混乱的深渊。
苏星晚紧咬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腥甜。剧痛让她昏沉的意识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清明！她不再被这些幻象迷惑，意识如同最敏锐的探针，在这片由谎言和数据构成的汪洋中，冷静地搜寻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湍流”，任何一道不属于这个虚假剧本的“裂缝”！
意识在数据洪流中艰难穿行，如同逆流而上的鱼。那些闪回的破碎画面不断冲击着她，试图再次将她拖入混乱的深渊。苏星晚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虚假的悲欢，舌尖的腥甜和刺痛是此刻唯一的锚点，让她牢牢钉在“寻找出口”这个唯一的念头上。
不知在数据的迷宫中漂流了多久，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冰冷的隔膜，眼前的景象陡然切换。
不再是病房，而是一个更接近她“本源”记忆的地方——一间巨大的、布满各种复杂生命维持设备的无菌医疗室。冰冷的金属墙壁泛着幽光，空气里是消毒水和营养液混合的单调气味。她自己，或者说，她真正的躯体，正毫无生气地躺在一个巨大的透明培养舱中央。舱内注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微微荡漾着，像一具昂贵的水晶棺椁。无数粗细不一、闪烁着微光的管线如同怪异的藤蔓，从舱顶和四周延伸出来，密密麻麻地刺入她苍白躯体的各处，尤其是头部，被一个布满电极的金属网状装置紧紧包裹，像一只狰狞的机械蜘蛛趴伏着。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培养舱的透明壁罩外。依旧是顾沉舟的样貌，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但在这个冰冷、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环境中，他一丝不苟的精英装扮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个误入精密仪器的华丽木偶。他的眼神透过舱壁，落在苏星晚意识聚焦的“方向”，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恰到好处的怜悯和疲惫。
“星晚，”虚拟顾沉舟的声音通过舱内某种无形的扩音装置传来，低沉悦耳，却缺乏真实血肉的共鸣，“别再徒劳地挣扎了。你看到了吗？这才是真实的你。那些混乱的记忆，那些可怕的画面，都只是辐射创伤引发的噩梦。北极站事件已经结束了七个月，病毒被彻底清除，世界正在重建。”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劝诱的温和，“你太累了，创伤也太深。接受治疗，留在这个为你精心打造的康复环境里，不好吗？这里没有痛苦，没有失去。”
他的话语如同精心调制的毒药，每一个音节都试图瓦解她的意志，抚平她的怀疑。他微微俯身，靠近培养舱，伸出一只手，掌心隔着冰冷的透明壁罩，虚虚地按在舱内苏星晚躯体的额头上方，姿态充满了安抚的意味。“相信我，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你的挣扎，只会让你离真正的康复越来越远。”
苏星晚的意识悬浮在数据流中，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完美无瑕的幻影。愤怒的岩浆在意识深处奔涌，却被极致的冷静冻结。她没有立刻反驳，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掠过这个虚拟顾沉舟的每一个细节。西装的面料纹理，领带的结法，甚至他腕表表盘上秒针跳动的节奏……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如同最高规格的建模。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西装袖口处。
那里，别着一枚小小的金属袖扣。在医疗室顶灯冷白的光线下，袖扣反射出清晰的光泽——银白色。
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在苏星晚的意识深处浮现。找到了。那枚该死的、唯一的、撬动整个虚假世界的裂缝！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所有被玩弄的屈辱，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纯粹的力量。她的意识猛地凝聚，如同淬火的利刃，斩向这片精心构筑的谎言！
“不！”苏星晚的声音，不再是回荡在虚拟空间，而是如同从她培养舱内那具毫无生机的躯体内直接迸发出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嘶哑和决绝！这声音让虚拟顾沉舟按在舱壁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看”着虚拟顾沉舟那张完美却空洞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冰锥凿击：“真实的顾沉舟，永远不会戴错他的袖扣！”
虚拟顾沉舟脸上那精心维持的、充满安抚和疲惫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程序无法处理的茫然和错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清晰地掠过他的眼底。这细微的变化，在这个完美无瑕的投影上，显得如此突兀而致命。
苏星晚的意识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和修补的时间。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精准地刺向他僵硬的左手袖口，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联合国‘和平守护者’勋章的配套袖扣，是纯金铸造，中心镶嵌蓝色珐琅，象征地球与和平！而你——”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摧毁一切的锋芒，“戴着的，是银的！”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裂痕，从虚拟顾沉舟那张凝固的脸上瞬间蔓延开去！紧接着，整个医疗室的空间开始发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嗡鸣。虚拟顾沉舟的身体边缘最先出现异样，他的轮廓开始闪烁，变得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滋生出细密的、跳跃的彩色噪点。这些噪点迅速扩散、蔓延。
他脚下的金属地板如同融化的蜡油，开始向下塌陷、流淌，露出下方一片虚无的、闪烁着混乱代码的黑暗。墙壁上那些精密的仪器显示屏，画面疯狂扭曲，各种错误提示和乱码如同喷泉般爆发出来，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培养舱中，她躯体的影像也开始剧烈波动、失真，那些连接着的管线像受惊的蛇一样胡乱扭动。
世界在像素化！每一个构成这个虚拟牢笼的基本单元——像素点——都在失控地颤抖、分离、崩塌！色彩变得斑驳陆离，线条扭曲断裂，空间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被推倒的积木高塔，向着无序的混沌急速坠落！
就是现在！
在虚拟顾沉舟的身影彻底被疯狂跳跃的彩色马赛克吞噬、整个医疗室空间如同摔碎的万花筒般崩解成亿万片混乱光影的瞬间，苏星晚的意识如同最敏锐的猎鹰，捕捉到了那片崩塌的数据风暴中心，一道转瞬即逝的“湍流”！它不同于周围崩溃的混沌乱码，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邃的幽蓝色，结构极其稳定，如同一条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贯穿无数位面的隐秘隧道，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引力——量子通道！
没有一丝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对现实极致的渴望，将她的意志压缩到了极致！意识，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思维，而是被她强行凝聚、锻造成一支无形的、带着撕裂一切阻隔意志的利箭！箭头，直指那道幽蓝的通道！
“咻——！”
仿佛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粘稠冰冷、由亿万行谎言代码构成的厚重屏障，意识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扎进了那道深邃的量子通道！
穿透！挤压！撕裂！无数层虚拟世界的壁垒在她感知中如同脆弱的玻璃般接连破碎。时间与空间的乱流撕扯着她的意识边缘，带来一种灵魂被剥离的剧痛，但这剧痛反而成了灯塔，让她死死锚定着通道尽头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引力！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感觉自己仿佛从万米高空狠狠砸回地面。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像被重型机械碾压过，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四肢百骸同时刺入大脑！更可怕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如同赤身裸体被抛回北极的暴风雪核心，连血液似乎都要冻结。刺鼻的气味粗暴地灌入鼻腔——浓烈的臭氧烧灼后的焦糊味，混杂着血腥、金属锈蚀、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败海藻的腥甜恶臭。这气味如此真实，如此具体，瞬间刺穿了所有虚假的屏障。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一片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血污和冰霜。过了几秒，焦距才艰难地凝聚。没有医院柔和的灯光，没有无菌室的冰冷反光。映入眼帘的，是扭曲断裂的金属穹顶，像被巨兽利爪撕扯过，狰狞地指向灰暗、翻涌着诡异极光的天空。寒风裹挟着冰粒和黑色的尘埃碎屑，如同砂纸般刮擦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带来刀割般的痛楚。
她躺在一个由破碎仪器和冻结的污冰构成的冰冷凹坑里。身体被一件厚重、布满裂痕和焦黑痕迹的防寒作战服包裹着，但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一只手臂正紧紧地环抱着她，将她上半身略微托离冰冷的地面。手臂的力量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同时也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苏星晚艰难地转动脖颈，颈椎发出生涩的咔哒声。她看到了那张脸。覆盖着厚厚冰霜和污血的战术头盔面罩下，裂纹纵横交错，如同破碎的蛛网。但透过那些裂痕，她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窝深陷，带着极度的疲惫和濒临极限的透支，然而在看到她睁眼的瞬间，那深潭般的眼底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投入了纯氧，那光芒几乎要穿透布满裂痕的面罩！
“星晚……”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头盔内置的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电流干扰的滋滋杂音，却像惊雷一样在她死寂的意识中炸响。是顾沉舟！真正的顾沉舟！那声音里的沙哑、疲惫，还有那失而复得、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和如释重负，是任何虚拟程序都无法模拟的灵魂震颤！
“欢迎回来……”他的声音哽了一下，环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里，汲取那一点微弱的温度。紧接着，那狂喜被一种刻不容缓的、近乎绝望的紧迫感取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我们只剩……三十七秒！”
三十七秒！
冰冷的数字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苏星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顺着顾沉舟紧绷的目光，越过他血迹斑斑的肩头，看向后方。
那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无数扭曲金属环和闪烁着危险幽蓝光芒的晶体构成的装置——引力透镜。它本应是“熵序之手”用来撕裂空间、播撒病毒的核心武器。但此刻，它正在发出一种濒临毁灭的、令人心悸的嗡鸣！装置的核心，那片本应稳定流转的空间曲率场，此刻如同沸腾的银色水银，疯狂地逆向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狂暴、不断向内塌陷的漩涡！
在这片狂暴的液态金属漩涡深处，无数破碎的光影如同沸腾的气泡般翻滚、浮现、湮灭！那是一个个正在崩塌的虚拟世界的景象！她看到了那个无菌实验室在李阳枪口下碎裂成数据流；看到了医院病房在闪烁的灯光中撕裂；看到了医疗培养舱在像素风暴中崩塌；甚至看到了更多她未曾经历的、光怪陆离的虚拟空间，如同垂死星球的回光返照，在漩涡中闪现着最后的、扭曲的色彩和轮廓！无数个“苏星晚”在那些碎片中尖叫、挣扎、消散……那是108次模拟测试的坟场！
引力透镜的逆向运转，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裂缝，将熵序之手所有囚禁她意识的虚拟牢笼，强行撕扯、吸附进了这个物理世界的核心！这些虚拟世界如同依附在鲸鱼身上的藤壶，它们的崩塌，正通过量子纠缠的诡异连接，疯狂地汲取着透镜本身的能量，加速着整个装置的失控！一旦能量过载彻底爆发，或者三十七秒倒计时归零……后果不堪设想！这不仅仅是装置的毁灭，它连接着无数虚拟世界，它的爆炸，很可能引发连锁的空间塌陷，将这片废墟，甚至更广阔的区域，彻底拖入无序的虚空！
中和剂！只有它能终止这一切！终止虚拟世界的病毒，终止现实世界即将爆发的空间灾难！
求生的本能和对现实的强烈渴望，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苏星晚的手指，僵硬得如同冻硬的铁条，在厚重防寒服臃肿的口袋里，凭着肌肉记忆疯狂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管状物——那支在北极站主控室最后关头，她亲手制造、注入顾沉舟体内、引发能量爆发的原始中和剂原型！它竟然还在！也许是混乱的能量场保护了它，也许是命运最后的怜悯！
“呃啊——！”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冰冷的金属圆柱体从口袋深处拔了出来。圆柱体只有拇指粗细，通体银白，一端是尖锐的注射针头。里面，残留着大约三分之一的冰蓝色液体，在周围狂暴的能量场中，液体微微荡漾着，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幽光。
顾沉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没有任何迟疑，抱着她的手臂猛地用力，半拖半扶地将她撑起，同时侧过身体，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侧面吹来的、夹杂着锐利冰屑的狂风。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引力透镜核心那个狂暴的漩涡，声音在头盔通讯器里嘶吼，盖过风啸和装置的轰鸣：“核心注入点！能量最紊乱的交界处！快！”
苏星晚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视线被汗水和血水模糊。她死死盯着漩涡中心那片最混乱、色彩最刺眼、光影破碎最密集的区域——那正是无数虚拟世界崩塌能量与透镜逆向运转能量相互撕扯、湮灭的奇点！她抬起灌了铅般沉重的手臂，将那支金属注射器高高举起，针尖对准那片沸腾的混沌。
“让他们……”她用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看看真实的力量！”
针尖猛地刺入那片狂暴的液态金属与空间乱流的交界处！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周围巨大噪音淹没的穿刺声。
注射器内，那三分之一的冰蓝色液体，在苏星晚用尽最后力气推动活塞杆的瞬间，被一股脑地注入了那沸腾的、由无数虚拟世界崩塌能量和失控物理法则构成的混沌核心！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
注入点，那狂暴的、如同沸腾水银般的液态金属漩涡，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仿佛一个巨人被瞬间扼住了心脏！紧接着——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寂静无声却又仿佛能震碎灵魂的冲击波，以注入点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它并非物质的爆炸，而是一种规则的、秩序的、纯粹“中和”力量的具象化呈现！冰蓝色的光芒，纯净、冰冷、带着绝对的秩序感，如同投入沸油的冰块，瞬间在狂暴的漩涡中心扩散开去！
这光芒所到之处，那沸腾的液态金属如同被冻结般瞬间凝固、平复！无数在漩涡中翻滚、尖叫、崩塌的虚拟世界碎片，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胶卷影像，瞬间定格、失色、然后无声无息地崩解、湮灭！那些由数据构成的病毒代码、扭曲的空间结构、虚假的情感逻辑……在这片纯粹的冰蓝光芒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积雪，飞速地消融、瓦解！
光芒迅速蔓延，穿透了引力透镜的实体结构，沿着无形的量子纠缠通道，瞬间贯穿了所有与之连接的虚拟世界！108层模拟测试空间，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同时亮起这毁灭性的、代表着“真实”秩序的冰蓝光辉！虚拟世界中的病毒造物、扭曲景象、熵序之手的监控程序……一切基于那核心病毒和虚拟规则的存在，都在同一秒，无可挽回地走向彻底的崩解！数据被格式化，结构被抹平，存在的根基被连根拔起！
苏星晚的意识，在身体彻底脱力、向后软倒的瞬间，被这爆发的光芒所连接。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刹那，她“看”到了两幅截然相反的画面，如同最后的烙印，深深烙进她的灵魂：
一幅画面来自引力透镜装置爆发的核心。冰蓝的光芒如同净世的潮汐，席卷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光芒映照下，远处那些残存的、穿着联合国科考队服或深蓝色维和部队制服的身影——真正的科学家、工程师、战士——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恐惧和绝望，瞬间转变为难以置信的狂喜！有人高举双臂，无声地呐喊；有人紧紧拥抱身边的同伴，泪流满面；有人跪倒在地，亲吻着冰冷破碎的地面……那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是对“真实”世界失而复得的、最纯粹的情感喷发！
而另一幅画面，却来自废墟边缘那些扭曲的阴影之中。几个穿着与实验室幕墙外那些观察者同样黑色制服的身影——胸口绣着扭曲太阳与齿轮徽章——正试图在冰蓝光芒的潮汐中仓皇后退。他们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掌控一切的冷漠和高高在上。只剩下极致的、扭曲的、如同目睹神罚降临般的惊恐！那是一种信仰崩塌、谋划成空、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的、最原始的恐惧！他们的眼睛瞪大到极限，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身体因恐惧而僵直或剧烈颤抖，如同被钉在末日审判席上的囚徒。
冰蓝色的光芒温柔地包裹住苏星晚彻底失去力量、向后软倒的身体，如同一个无声的告别。剧痛、寒冷、灵魂被撕裂般的疲惫感……所有支撑她战斗到此刻的感官刺激如同退潮般迅速远离。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向上浮升，挣脱了沉重躯体的束缚，坠向一片温暖、宁静的黑暗。最后的感知里，只有顾沉舟环抱着她的手臂传来的、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颤抖。那颤抖里，有劫后余生的余悸，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属于活着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