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楚寒三人已站在青瓦镇的护生阵前。这是他们南下途中的第七座被蚀界茧侵蚀的城镇,前六座的情况如出一辙:镇中心的古井被黑雾笼罩,井边立着刻满“蚀”字的符牌,镇民们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护生阵的阵眼在井里。”烬道君的量劫序尺指向青石板下的暗纹,“三百年前,冰魄族与人类用‘万家灯火’为引布下此阵,每盏灯都是阵眼的一缕魂。如今灯灭了,阵也就散了。”
“那灯呢?”獬豸圣兽的独角凝出玉光,扫过镇民的脸,“他们的魂被抽去哪了?”
楚寒摸出怀中的双生灯芯玉珏。昨夜在巧儿家,这玉珏突然发烫,映出了护生阵的虚影——七盏青铜灯悬浮在镇子上空,每盏灯芯都连着镇民的心口。此刻虚影里,七盏灯只剩三盏还亮着,其余四盏的灯芯正在崩解。
“灯被人掐了。”楚寒的声音发沉,“归墟之主在抽镇民的生魂,用他们的魂养蚀界茧。”
话音未落,镇东突然传来尖叫。一个穿靛蓝布衫的老妇跌跌撞撞跑来,她的右手齐腕而断,断口处缠着黑线,线尾拴着半块符牌:“救命!我家柱子…柱子被黑线缠住了!”
三人冲向老妇的家。土坯房的梁上,果然缠着碗口粗的黑线,线的另一端扎进房梁的暗格里,正渗出暗红的液体。更骇人的是,黑线所过之处,墙纸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蚀”字——那是归墟的咒文。
“柱子!”老妇扑向屋角的木柱。柱子上缠着七圈黑线,每圈都刻着镇民的名字:王二牛、李招娣、周铁柱…都是前几日被抽走生魂的人。
“这是‘蚀界锁魂阵’。”烬道君的仁恕金焰裹住黑线,“用活人的名字和生魂为引,能把全镇的生气锁进蚀界茧。”
“解铃还须系铃人。”獬豸圣兽的独角突然发出清鸣,“这些线…是用镇民的血画的。”
楚寒的断剑突然嗡鸣。剑脊的裂痕中,“心序锋”冲破束缚,剑身映出老妇的记忆:三日前夜里,她在井边打水,看见黑影从井里爬出来,用带刺的线缠住她的手腕。她想喊,喉咙却被黑雾堵住;她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最后,她昏过去前,只看见黑影腰间挂着块玉牌——与楚寒怀中的“阿月”玉牌,竟是同一块。
“是阿月?”楚寒的瞳孔骤缩。
“不。”烬道君的量劫序尺突然指向井边,“是阿月的影子。”
井边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红裙的少女。她的面容与阿月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两道血痕,从眼角直划到下颌。她的手里攥着半块玉珏,正是巧儿家老井里那盏青铜灯的灯芯。
“你们终于来了。”少女的声音像生锈的刀,“我是阿月的‘蚀影’。归墟之主用她的本心养了我三百年,让我替他抽人间的生气。”
“你不是阿月。”楚寒握紧断剑,“阿月的眼里没有血。”
“她有的。”少女笑了,嘴角咧到耳根,“她的眼泪里全是血。三百年前,她为了封归墟,把自己的本心揉碎了喂冰魄族,自己却被抽干了。现在的她,只剩一团执念——要让所有人和她一样痛。”
少女的指尖弹出七根黑线,分别缠向楚寒三人和镇民。黑线过处,巧儿手中的青铜灯“啪”地熄灭,陈二狗的伤口重新渗出黑血,老妇的断腕处竟长出了新的黑线。
“破!”烬道君的量劫序尺化作流光,斩断两根黑线。尺身的道则齿轮与护生阵的虚影共鸣,竟引动了镇民心中未灭的灯火——王二牛家的灶火、李招娣的纺车灯、周铁柱的夜明珠,这些被遗忘的烟火气,竟凝成实质的光刃,割断了黑线。
“原来…护生阵的力量,从来不在符牌里。”獬豸圣兽的独角裂痕中渗出暖光,“在每一个不肯熄灭的灯里。”
少女的脸色骤变。她的黑线被斩断七根,身上浮现出无数裂痕,露出底下暗红的“蚀”字。她尖叫着扑向楚寒,指甲化作黑锥:“你毁了我!你毁了阿月的执念!”
楚寒的断剑迎上。剑脊的“守时剑”三字与双生灯芯印记共鸣,竟引动了巧儿掌心的火焰——那火焰从巧儿指尖窜出,绕着断剑转了个圈,竟在剑刃上凝成阿月的笑脸。
“阿月说过,执念是刀,暖才是鞘。”楚寒的声音突然平静,“你替她痛了三百年,该放下了。”
黑锥刺在断剑上的刹那,火焰突然暴涨。少女的裂痕里渗出金红的暖光,那是被她封印了三百年的冰魄族本心。她望着楚寒,突然笑了:“原来…暖比痛更痛。”
黑雾从她体内疯狂涌出,却在触及火焰的瞬间被净化成银白的冰晶。少女的身影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缕光,钻进了巧儿手中的青铜灯。
“灯…亮了。”巧儿捧着灯,灯芯里的火焰比之前更亮,“我娘说,这灯是阿月的命。原来…她的命,是要暖人间。”
镇民们突然醒了。王二牛扛起锄头冲向井边,李招娣把纺车灯挂在檐下,周铁柱用夜明珠照亮了每一条巷子。他们的动作整齐,像被同一根线牵着,连眼神都变得清亮——那是被抽走的生魂,终于回家了。
“护生阵…成了。”烬道君的量劫序尺垂在身侧,尺身的道则齿轮刻满了人间烟火的气,“万家灯火,才是最厉害的阵。”
暮色降临时,三人站在镇外的山坡上。巧儿的青铜灯挂在老槐树上,灯芯里的火焰映着整座青瓦镇——每扇窗户都亮着灯,每盏灯里都有个温暖的故事:有母亲哄孩子睡觉的歌谣,有老汉编竹筐的哼鸣,有姑娘绣鸳鸯的针脚。
“原来…真正的秩序,是人间。”楚寒望着灯火,轻声道,“不是法则,不是道心,是每盏不肯熄灭的灯。”
归墟之主的嘶吼从远处传来,但这一次,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力——他终于明白,无论他抽走多少生魂,人间总会有新的灯火亮起;无论他编织多少黑雾,总有人愿意为彼此留一盏灯。
“该走了。”楚寒摸了摸巧儿的头,“但我们会常来的。”
“等我及笄那年!”巧儿追着他的背影喊,“给我扎最大的蝴蝶风筝!”
风卷着炊烟掠过镇子,吹得护生灯的火焰轻轻摇晃。灯芯里映出一行小字,是阿月的声音:“寒儿,你看——人间的灯,比冰魄的更暖,比归墟的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