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鹿鸣并非穿透耳膜,而是直接在灵魂深处回响。
它带着初生的威严,又裹挟着千年的孤寂。
血雾停止了翻涌。
那些被狂暴占据的亡魂,动作出现了刹那的僵滞。
它们眼中的血色褪去了一丝,露出了底下更深沉的、来自亘古的迷茫。
它们是被强行束缚的灵魂,不是没有神智的傀儡。
神鹿没有立刻攻击。
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金色的瞳孔悲悯地注视着眼前这支迷失的军团。
那目光穿透了血雾的伪装,看到了每一个亡魂深处被尘封的、对故土的眷恋。
一道柔和的金色光晕,以神鹿为中心,缓缓向外扩散。
光晕所及之处,血雾发出尖锐的嘶鸣,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一种清冽的、如同雪山之巅的干净气息所取代。
亡魂士兵们不再咆哮。
它们手中的冰矛垂落下来,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一个又一个亡魂,在金色光晕的沐浴下,身躯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幽蓝的光尘,飘向远方。
那不是毁灭。
是解脱。
是回归。
“不!回来!”
远处的黑袍人,那个自称宇文暗卫的男人,发出了气急败坏的怒吼。
他张开的五指猛地攥紧,试图重新控制那些消散的血雾与亡魂。
然而,神性的力量,又岂是邪术可以轻易撼动的。
他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他的亡魂军团,正在被超度。
安吉尔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手臂上伤口的刺痛早已被眼前的神迹所覆盖。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那尊神鹿之间,建立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联系。
那颗在机甲胸腔中搏动的金色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与她的心跳遥相呼应。
神鹿,活过来了。
因为她的血。
* * *
与此同时,祁连山脉的更深处。
慕容澈正艰难地跋涉在一片反常的冰川之上。
这里的空气寒冷刺骨,却弥漫着一股不祥的躁动。
脚下的冰层并非坚实的纯白,而是透着一种诡异的、病态的青黑色,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冰层之下苏醒。
四周的山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
那不是自然风化的结果。
那是文字。
一种比甲骨文更加古老、更加原始的象形文字,记录着一个被遗忘的传说。
慕容澈停下脚步,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轻轻拂去一道刻痕上的冰霜。
他看懂了。
这些壁画讲述了一个关于背叛与囚禁的故事。
千年前,裕固族的先民信奉着一位名为“昆仑”的冰川之神。
神明庇护着这片土地,让冰川稳固,水源丰沛。
直到一位大巫师的出现。
他觊觎神明的力量。
他设下了一场盛大的祭典,却在祭典的最高潮,用族人的鲜血为引,布下了恶毒的咒缚,将毫无防备的冰川之神强行封印。
壁画的最后,是那位巫师高举双手,将神明的力量据为己有,而他脚下的大地,则裂开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地脉,从那一刻起便已失衡。
慕容澈的心沉了下去。
冰川融化,不是天灾,是人祸。
是千年前埋下的祸根。
他抬起头,望向冰川的尽头。
那里,矗立着一座由黑色玄武岩搭建而成的巨大祭台。
祭台的造型古朴而狰狞,充满了原始的、野蛮的美感,却又与周围的圣洁冰雪格格不入。
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正从祭台中央逸散而出。
他加快了脚步。
越是靠近,那股力量就越是清晰。
一种混合着神圣与邪恶的、矛盾而又恐怖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他登上了祭台。
祭台中央,是一具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巨大冰棺。
冰棺是透明的。
透过厚厚的冰层,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东西。
那不是一具尸体。
而是一个正在缓缓消散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由最纯粹的光与冰晶构成,散发着柔和却无比强大的神圣气息。
但此刻,无数黑色的、如同血管般的咒文,正死死地缠绕着祂,疯狂地抽取着祂的力量。
每分每秒,那光芒构成的身躯就黯淡一分,变得更加稀薄。
这就是冰川之神。
祂正在死去。
而祂消散的力量,正是外界冰川融化、亡魂复苏的根源。
慕容澈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冰棺的棺盖上。
那里,用鲜血烙印着一个复杂的图腾。
那个图腾,他不久前才见过。
就在宇文暗卫那件黑袍的袖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