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化不开,将整个荒村吞噬殆尽,连最后一丝活气都吝于给予。
唯有村落深处那座孤零零的鬼王庙,在稀疏黯淡的星光下,轮廓模糊,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森与死寂。这庙名,如今想来,倒真是应景得很。
慕容澈的身影,如同一缕融于暗夜的幽魂,悄无声息地贴着残垣断壁,向庙宇深处潜行。他动作极轻,落地无声,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地的“原住民”。
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去,此刻的寂静,反而更让人心头发紧,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他娘的,这鬼地方,白天看着破败不堪,晚上更是邪门得紧,阴气重得能拧出水来。
之前的种种诡异,那张带着狰狞裂纹的傩面,县志中那段血淋淋的记载,像一根根冰冷坚韧的蛛丝,将他牢牢缠绕,逼着他不得不涉险一探究竟。这赫连葬星,究竟是人是鬼,还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庙门虚掩着,留着一道能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慕容澈凝神细听片刻,确认内里并无明显动静,这才伸手,极其缓慢地将门推开少许。
“吱呀——”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是钝刀子割肉。
慕容澈眉头微蹙,身形一矮,如狸猫般侧身闪入。一股混合着陈腐木料、香烛余烬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几欲作呕。
主殿内空旷幽深,正中那尊鬼王神像在黑暗中只剩一个模糊而庞大的轮廓,即便看不清面目,也透着几分狰狞可怖。两旁似有陪侍的小鬼雕像,影影绰绰,更添阴森。
慕容澈目光快速扫过殿内,蒲团、香案、积满灰尘的法器,并无异常。他的注意力,最终停留在通往偏殿的那道拱门。
那里似乎比主殿更为幽暗,黑得深不见底,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正静静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没有犹豫,脚下无声,朝着偏殿摸去。
偏殿之内,眼前的景象让经验丰富的慕容澈也禁不住呼吸骤然一滞。
月光透过高处破损的窗棂,筛下几缕惨淡而冰冷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殿内的一角。
映入眼帘的,竟是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空棺。
粗略一数,足有上百具。
每一具棺材都用粗劣的木料拼凑而成,颜色暗沉,不少地方木纹粗糙,边缘还带着毛刺,散发着浓郁的朽败与潮湿气息。这手艺,怕是村里木匠闭着眼睛赶工出来的。
他缓步走近其中一具,指尖在粗糙的棺盖上轻轻一触,冰凉刺骨。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半扇棺盖,动作轻缓,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棺内空空如也,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棺盖内侧时,瞳孔却微微收缩。
棺盖的内侧,竟用朱砂密密麻麻篆刻着细小的符文,笔画像是蚯蚓爬过,扭曲而诡异。细看之下,正是往生咒。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浓稠的鲜血写成,红得发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与怨毒。
百具空棺,百篇往生咒。这手笔,透着一股令人从骨子里发寒的诡异。究竟是什么人,需要动用如此多的往生咒来超度?或者说,是用来镇压什么东西?这么多“往生”,怕不是要往生一大片,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死活不肯往生。
就在此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而整齐的脚步声。
那声音极有规律,不疾不徐,像是有人抬着沉重的物件,正一步步向这边靠近。
“咔哒,咔哒,咔哒。”
那特有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木俑关节活动时独有的那种干涩摩擦声。
赫连葬星!这家伙果然没安生。
慕容澈心头一凛,暗骂一声来得真快。
几乎在他念头转过的同一瞬间,偏殿内那上百具空棺的棺盖,竟毫无征兆地“砰砰砰”自行合拢!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无数重锤接连不断地砸在他的心口,震得他气血翻涌。这他娘的,棺材成精了?
来不及多想,慕容澈目光如电般一扫,迅速闪身躲进了距离自己最近、也是殿内唯一一具看起来与众不同的主棺之中。
这具主棺比其他的棺木要大上不少,雕工也略显精致些,虽然同样粗糙,但至少棺角刻了些模糊的兽纹,想来其用途或地位定然不同。死马当活马医,但愿这口“豪华单间”能结实点。
他屏住呼吸,将沉重的棺盖轻轻合拢,只在靠近头部的位置,小心地错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用以观察外界。
冰冷而粗糙的木板紧贴着他的后背,四周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压抑。棺木特有的霉味、陈年尘土的呛味,还有之前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此刻被困在狭小空间内,混合发酵,钻入鼻腔,简直是催人“往生”的独家秘方。慕容澈强忍着不适,将心跳与呼吸都压至最低。
脚步声在偏殿门口停下。
“吱呀——”
偏殿的木门被再次推开,这一次,动作沉重而缓慢。
透过那道细微的棺缝,慕容澈看见了赫连葬星那张在月光下更显狰狞的裂纹傩面。
月华如水,却冰冷刺骨。那裂痕边缘沁着的暗红,在惨白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仿佛是新裂开的伤口,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鬼王身后,依旧是那些面无表情、行动间带着“咔咔”声的阴兵木俑。
它们抬着一具狭长的棺材,迈着僵硬而整齐的步伐,缓缓走了进来。
那具新抬进来的棺材,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无数鲜血反复浸泡过,颜色深沉得发黑。
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即便隔着厚实的棺木,也霸道地钻入慕容澈的鼻腔,刺得他鼻腔发酸,胃里一阵翻腾。
阴兵木俑将那具血棺轻轻放在了偏殿中央的空地上,动作虽然僵硬,却精准无比,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赫连葬星缓步上前,停在血棺之前。他伸出那只戴着斑驳青铜护甲的手,指尖在暗红色的棺盖上缓缓抚摸着。
他的动作,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珍视与眷恋。
这与他那张凶戾可怖的傩面,以及周身散发的阴冷气息,形成了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慕容澈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他浑身发冷。
赫连葬星缓缓地,推开了血棺的棺盖。棺盖开启时,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偏殿中清晰可闻。
借着从棺缝透入的、以及从敞开的血棺中反射出来的微弱月光,慕容澈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血棺内的景象。
他的瞳孔,在看清的那一瞬间,猛地收缩到了极致,几乎成了一个针尖。
血棺之中,静静躺着的,竟是白天在傩戏仪式中,跳着繁复大神舞的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身上那件色彩斑斓、绣满古怪图腾的祭祀服饰依旧鲜艳,却衬得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愈发惨白如纸。
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宇间却残留着一丝未能散去的惊恐与绝望。
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无法理解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