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前的雷阵雨来得猝不及防。樱时刚把最后一盆自制樱花标本盆栽搬进展架遮阳棚,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玻璃罩上,溅起的水花让展架里的旧照片泛起涟漪——那是小星抱着幼年沈墨在树下的合影,父子俩的笑容被雨痕切割成细碎的光斑。
“快收东西!”苏小蝶举着塑料布从居委会跑出来,看见母亲苏晚晚正颤巍巍地伸手够轮椅旁的老账本,纸页边缘已被雨水打湿。樱时立刻扑过去护住账本,鼻尖蹭到太奶奶围裙上的樱花香——那是用去年的落花泡的香包,此刻被雨水洇开,混着泥土味漫进潮湿的空气。
施工队的老张举着应急灯冲过来时,看见的是幅奇特的画面:沈墨和几个年轻人用脚手架搭临时雨棚,帆布边缘垂落的水珠在灯光里像串碎钻;王奶奶带着几个老太太把展架里的旧物往防水箱里搬,李阿姨正用吹风机吹小星的修表笔记,热风裹着纸页的霉味,混着她嘴里不停的念叨:“这可是当年给我修座钟的本子啊……”
最让他愣住的是樱时——小姑娘蹲在樱花树旁,用祖父的旧工具箱接住从枝叶间漏下的雨水,箱盖敞开着,里面摆着太奶奶的植树登记卡、母亲的志愿表,还有她自己画的年轮图。雨点打在箱沿上,溅起的水珠落在登记卡的“林星”二字上,像极了四十年前小星冒雨栽树时,从睫毛上滴落的水珠。
“丫头,别淋着!”沈墨想拉女儿去避雨,却看见樱时忽然指着树干上的疤痕:“爸你看,这个疤是2016年台风时留下的,当时爷爷用铁丝给树打支架,铁丝印子现在还在呢。”她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指尖沾着潮湿的树胶,“太奶奶说,树受伤了会自己长‘痂’,就像人心里的伤,时间久了,也会变成故事的一部分。”
雷声轰鸣时,苏晚晚被推进了居委会临时避雨棚。她望着窗外在雨中摇晃的樱花树,忽然想起1998年那个春天——小星冒雨栽下树苗,裤脚全是泥,却笑着说:“树跟人一样,得经些风雨,根才扎得深。”老人摸了摸轮椅扶手上的樱花木纹路,那里有道浅沟,是去年樱时不小心用修表刀划的,此刻被雨水润得发亮,像道新长的年轮。
“奶奶,给我们讲讲爷爷的事吧。”围过来的孩子们举着湿漉漉的笔记本,睫毛上还沾着雨珠。苏晚晚看着这些和樱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糖盒——那是小星当年装螺丝的盒子,现在里面装着褪色的樱花书签。“你们看这个,”她抽出枚书签,花瓣边缘的缺口清晰可见,“这是1998年第一朵开的樱花,你爷爷说,残缺的花才记得住春天的味道。”
雨声渐歇时,樱时发现展架角落的齿轮风铃不见了。她举着应急灯在树下找了三圈,终于在树根旁的积水里看见那串齿轮——铁锈混着泥垢,却还在随着水流轻轻转动。想起祖父日记里写的“齿轮沾了水要及时擦,不然会记住潮湿的味道”,她蹲下身,用校服袖口仔细擦拭每枚齿轮,忽然发现最底下那枚小齿轮上,刻着极浅的“星”字——那是小星亲手刻的,四十年前,他大概没想到,这枚齿轮会在某个暴雨夜,被曾孙女握在掌心,承接来自时光的雨水。
凌晨一点,雨停了。沈墨用吹风机烘干樱时的笔记本,发现被雨水晕开的年轮图旁,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暴雨里的树像爷爷撑着伞,展架里的旧物会说‘谢谢’。”他抬头看见母亲苏晚晚正对着展架微笑,玻璃罩上的水珠顺着小星的照片往下滑,在“时光慢些走”的字迹上,画出透明的泪痕。
老张带着工人检查树的情况时,发现某根枝条被雨水压弯了,正轻轻蹭着展架的玻璃。樱时立刻跑回家里,抱来祖父的旧工具箱——里面装着修表用的细铁丝、小扳手,还有卷蓝布。“我看过爸爸给树绑支架,”她学着沈墨平时的样子,把铁丝绕在枝条和支架间,蓝布裹住铁丝与树皮接触的地方,“太奶奶说,爷爷修表时会给齿轮上润滑油,护树时也要给树皮垫软布,不然会疼的。”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湿润的树叶时,展架上的水珠纷纷滚落,露出玻璃罩里被妥善保护的旧物:小星的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蓝布,苏晚晚的账本第1998页贴着樱花标本,樱时的年轮图旁,不知何时多了枚新的齿轮书签——那是老张用施工剩下的铁丝做的,齿轮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樱”字。
社区的老人们陆续走出避雨棚,看见樱花树在晨雾里舒展枝桠,被雨水洗过的新叶透着亮绿,某根枝条上挂着半朵残花,却倔强地朝着展架的方向仰着脸。苏晚晚让樱时推她到树下,伸手摸了摸被蓝布包裹的枝条,忽然轻笑:“小星啊,你看,咱们的树,现在有了好多好多‘护树小齿轮’呢。”
樱时蹲下身,捡起片被雨水打落的樱花,夹进了已经有些潮湿的笔记本。扉页的“樱年记事簿”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太奶奶的字迹,是用防水笔写的:“暴雨会冲走泥土,但冲不走树根里的故事;时光会淋湿回忆,但淋不湿藏在年轮里的,永远温热的心跳。”
风轻轻吹过,齿轮风铃发出细碎的“咔嗒”声,惊飞了枝桠间的麻雀。樱时忽然看见,展架玻璃上的水珠正顺着小星的笑脸往下滑,最终滴落在樱花树的根部——那里,去年她和太奶奶埋下的时光胶囊盒子,正被雨水慢慢滋润,像个装满了故事的、等待发芽的春天。
而这棵经历了暴雨的樱花树,正用叶片接住清晨的阳光,把水珠折射成细碎的彩虹——那些光落在展架上,落在旧物上,落在每个人带着笑意的眉眼间,像极了小星当年修表时,从窗缝里漏进的,同样温暖而明亮的,属于时光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