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芍药还魂
咸丰三年,清明。
我从棺材里醒来,鼻尖萦绕着浓重的雄黄味。棺盖缝隙漏进月光,映出棺木内侧用朱砂写的\"还魂咒\"——是父亲的笔迹。指尖抚过那些字迹,指甲缝里还沾着三年前的血垢,混着新填的泥土。
\"阿蘅,别怕。\"棺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父亲。
我猛地推开棺盖,月光扑面而来,照亮乱葬岗的枯草。父亲穿着三年前的青衫,腰间挂着母亲的银铃,却没有半分血迹,仿佛只是去山中采药刚归。
\"爹......\"我声音沙哑,\"我不是死了吗?\"
\"你确实死过。\"父亲伸手替我拂去头上的纸钱灰,\"但医书还活着,你就不会真正死去。\"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握着半本焦黑的医书,正是我在龙脉核心毁掉的那本。书页间夹着一朵干枯的芍药,花瓣上凝着一滴血珠,竟与我心口的胎记一模一样。
\"这是......\"
\"你的精血。\"父亲将书塞进我怀里,\"当年我用血激活医书时,就留了后手。阿蘅,你必须回去,皇帝还活着。\"
我浑身发冷,想起龙脉爆炸时皇帝被气浪掀飞的画面。难道他竟用禁术保住了性命?
\"顾承渊呢?\"我抓住父亲的手,\"他是不是......\"
\"他拿走了你的'爱魄'。\"父亲眼神复杂,\"现在的他,是皇帝最锋利的刀。\"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子时三刻。我摸出袖中的银针,发现它们竟泛着红光,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乱葬岗的鬼火忽明忽暗,照出我手腕上重新浮现的青色胎记——那是林家血脉复苏的征兆。
\"爹,带我去皇宫。\"我握紧医书,\"这次,我要彻底终结这一切。\"
父亲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枚青铜令牌,正是当年血蜈卫的面具男之物:\"穿过鬼市,找到黑市商人老九,他会带你进宫。\"
鬼市里弥漫着熏香和血腥味,摊位上摆着各种诡异的东西:用婴儿脐带泡的药酒、刻着符咒的人骨骰子、还有装在琉璃瓶里的少女眼泪。老九坐在棺材板上,看见我腰间的令牌,眼神骤变:\"你是......\"
\"带我见皇帝。\"我将医书拍在他面前,\"否则我就烧了你的摊子。\"
老九咽了咽口水,掀开身后的暗门:\"跟我来。\"
密道里点着人皮灯笼,墙上爬满尸蟞。我跟着老九七拐八绕,终于看见一扇刻着龙纹的石门。老九掏出钥匙,手却在发抖:\"姑娘,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
\"不用你管。\"我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我瞳孔骤缩。
太和殿已成废墟,却在中央搭着一座祭台,上面躺着一具尸体——是顾承渊。他穿着皇帝的龙袍,胸口插着医书残页,周围摆着七个玉瓶,正是我收集的七情魄。
\"承渊!\"我冲过去,却被一道符咒弹开。皇帝从阴影中走出,手里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是个足月大的婴儿,眉心有块红色胎记。
\"欢迎回来,林蘅。\"皇帝轻笑,\"看看你的弟弟,他才是真正的龙脉宿主。\"
我瞪大眼,想起母妃手记里的\"双生子\"记载。原来我和阿砚之外,母妃还生下一个弟弟,被皇帝藏在皇宫,用七情魄养在龙脉核心。
\"你用我弟弟的身体复活自己?\"我怒吼,\"你还是人吗?\"
\"人?\"皇帝掀开襁褓,露出婴儿脖颈处的龙形胎记,\"他是龙子,天生该为朕所用。至于你......\"他 snapped his fingers,顾承渊突然睁开眼,眼中是空洞的灰白色,\"该去陪你的好弟弟了。\"
顾承渊挥剑劈来,我侧身躲过,银针却刺不进他的穴位——他的身体早已是具傀儡,靠符咒和七情魄维持。
\"承渊,醒醒!\"我避开他的攻击,\"你还记得破庙里的雨吗?你说过......\"
\"他听不见。\"皇帝晃了晃手中的玉瓶,里面是我的\"爱魄\",\"没有情感的人,才是最完美的工具。\"
我忽然想起阿砚临死前的眼神,那一瞬间的清明。原来他用最后的力气,将\"爱魄\"从顾承渊手中夺回,藏在医书里,只为了让我能唤醒真正的他。
\"好,我陪你玩。\"我冷笑,掏出父亲给的青铜令牌,\"但你忘了,血蜈卫只认令牌不认人。\"
令牌发出刺耳的尖啸,顾承渊突然抱头跪倒,符咒从他体内飞出,化作灰烬。皇帝脸色大变,婴儿突然啼哭起来,眉心的胎记竟变成了血红色。
\"你竟敢毁掉朕的容器!\"皇帝怒吼,婴儿身体开始膨胀,变成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正是当年的血蜈卫面具男。
我终于明白,皇帝所谓的\"借魄还魂\",不过是不断更换宿主,用七情魄维持自己的生命。而我的弟弟,从出生起就注定成为容器。
\"阿蘅,动手!\"顾承渊突然抓住我手腕,将银针刺入自己心口,\"用我的血,毁掉龙脉!\"
\"不行!\"我想阻止,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明,\"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他的血滴在医书上,竟开出一朵鲜红的芍药。医书自动翻开,露出最后一页的\"还魂咒\",与我棺材里的字迹重合。我终于明白,父亲当年用自己的血为我下了还魂咒,而顾承渊,就是解开咒语的钥匙。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他微笑着,身体渐渐透明,\"其实我很羡慕阿砚,能当你的弟弟。\"
我握紧他的手,感受到他的体温正在消失:\"你就是我的弟弟,永远都是。\"
皇帝怒吼着扑过来,却被医书的红光挡住。顾承渊的血渗入龙脉核心,整座祭台开始崩塌。我抱着医书,冲向婴儿所在的位置,用银针划破他的指尖,将血滴在龙脉上。
\"姐姐......\"婴儿发出成年男子的声音,\"谢谢你,让我解脱。\"
龙脉轰然倒塌,皇帝的身体被红光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叫。我被气浪掀飞,掉进一个熟悉的寒潭——正是三年前跌落的那个,潭底的白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婴儿的骸骨,戴着半块\"砚\"字玉佩。
\"阿砚,对不起。\"我轻声说,将另半块玉佩放在骸骨旁,\"现在,我们终于能回家了。\"
等我爬出寒潭,天已经亮了。顾承渊的尸体躺在潭边,手里紧握着那朵芍药,花瓣上的血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滴晶莹的露珠。
京城传来消息,皇帝暴毙,新皇登基,竟是当年失踪的二皇子。民间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有位医女提着药箱走进皇宫,出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一个穿青衫,一个穿湖蓝锦袍,像是去踏青的寻常少年郎。
我带着医书回到江南小镇,\"白药堂\"的匾额已经换新,底下隐约能看见\"林\"字的痕迹。药柜里摆着父亲的银针、母亲的银铃,还有顾承渊的双鹤玉佩。
每当月圆之夜,我都会梦见三个人:父亲在熬药,母亲在绣芍药,阿砚和顾承渊在院子里玩闹,而我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本没有字的医书,看着月光照亮他们的笑脸。
有人说,林家的女儿疯了,总对着空气说话。只有我知道,他们从未离开,就在我身边,在医书里,在每一朵盛开的芍药花中。
复仇的血火已经熄灭,剩下的,是用余生来治愈的伤。或许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人,让我愿意重新拾起那些失去的情感,但至少现在,我还有回忆,还有他们。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关于死亡与重生、仇恨与救赎的故事。或许结局并不完美,但至少,我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而那些流淌在血脉里的秘密,终将随着芍药花的绽放,永远埋在江南的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