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还有片刻时间,梁瀛在这个身体里,看到掐着他的基兰在下一刻松手,左腿脱力跌倒在地上。
但是床上雄虫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雄主,雄主……”颤抖的声音,不是来自记忆里最后一刻的基兰,而是耳朵旁边。
精神体脱出,红发雌虫埋头靠在他脖颈间,一下下依恋蹭着,跟狗儿似的,声音也发着颤,喘息也不匀,大概是被实实在在地吓到了。
“雄主……不哭,不疼,抱抱……”梁瀛喉头还有些干涩,还没从方才那阵情感中缓过神来,此刻就被这只硕大的虫犁地一般在身上拱啊拱,他伸手想将基兰推远一些,这只雌虫却误会了什么,猛然抓住他的手腕,心有余悸一般放在胸前摩挲着。
“我做错了,我该死的。”基兰哑着嗓子,眼里带着血丝,“您应该告诉我那些事,您说的对,我是一只蠢雌。”
梁瀛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或许会好些,或许不会,那个时候的虫皇已经失去了莱肯,不能再赌上基兰了。
几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最好的谋略家也难免恐慌。
不应该让基兰的精神体跟进来的,现在这只傻虫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ooi及时飘浮过来:“陛下,你们在贝基脑子里干了什么?元帅的杀欲值跟蹦极似的。”
此统被吓到的程度和基兰不相上下。
“留了一段很关键的谜题。”梁瀛道,忽然又开口问,“ooi,有可能在两个世界里的不同的人,其实是一个魂魄吗?”
ooi理解了一下:“只有像陛下您这样借助系统,才能让灵魂在两个世界间穿梭。”
梁瀛点了点头,怀疑的一部分得到了印证。
“陛下。”基兰忽然松开了他,单膝跪在地上,他的军装笔挺,腰部以下还在发麻,就这么跪立的一瞬,额前已经冒出细汗。但元帅咬着他的下唇,红眸坚定地看向梁瀛,“陛下,贱雌恳求责罚。”
责罚他的愚钝,责罚他的冒犯,让真切的痕迹留在他身上,让他感受到路西安还在他身边。
即便路西安不追究,基兰也无法原谅自己。
ooi正想说陛下连一根毫毛都舍不得动呢,这边梁瀛已经冷了神色:“确定受罚?”
“?”
梁瀛的语气太冷,仿佛下一秒解除匹配都有可能,基兰被梁瀛看得一颤,眼角又红了几个色调,还悄没声息地夹条件:“只要不是解除匹配,贱雌甘愿领受。”
哪怕路西安从此讨厌他,戒备他,基兰也甘愿花上后半生时间,一点点将雄主的心讨要回来。
虽然或许要比从前磨着要小雄虫开那扇窗难很多。
梁瀛颔了颔首:“自己备一间惩戒室。”
看着颓靡不振的大红虫领命下去,ooi不由得感叹这位倒贴元帅,自备惩戒室,自备道具,宿主还真是能躺着绝不坐着,到时候莫不是要躺着挥鞭……
不对,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在评选出最对不起奖前,能不能容我打断一下。”贝基也方才醒来,承托了路西安的记忆这么久,醒来听了半天,发现这两只虫都在说一些腻歪的废话,他的精神海就更不好受了。
“帮我找个地方暂呆吧。”贝基趴在休眠舱内,懒散道,“公爵府我是回不去了。”
梁瀛没先答应,提了条件:“莱肯的尸体是在哪里被找到的?”
贝基弯起唇角,这个笑容在这张脸上纯洁无辜,可他的言行举止到现在没有一处不意有所指:“聪明的陛下,这么快就发现了最关键的地方。”
ooi刚接收完整的路西安的记忆,闻言又咦了一声。
基兰就算了,怎么贝基也是这样,只有他一个在跟上梁瀛思维这件事上原地踏步吗?
“既然我能将这些‘身后事’交付给你,那么我就倾向于你没有问题。”梁瀛看着贝基,眼里罕见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在记忆里,有个节点,在那之后情势就开始恶化,布局再多也无法挽回。”
“我一开始认为是派去送证据的安迪的死亡,但后来想想,他进行的只是最表面的工作,不至于让贵族大动干戈。”梁瀛在记忆里以路西安的视角展开,这是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彼时他当局者迷,但当梁瀛脱离记忆,以旁观者视角来看,线索就清晰很多。
“是莱肯,他死得太快了……”梁瀛喃喃,“作为一只匹配候选虫,他死得太快了,一定是他发现的东西让你们感到忌惮,所以不得不抛弃他的价值,制造了一场意外。”
“那么一切的关键,就在于他发现了什么,这一定是可以一击致命的发现。”梁瀛笃定道。
ooi听得似懂非懂,却又觉得不对,宿主一贯严谨,在程度用词上绝不会夸大,从刚才的分析来看,只能推导到莱肯的死是一件重要的事,又是怎么确信这件事可以一击致命?
难道莱肯不只调查到了他雌父雄父的死因,还找到当时的秘密实验室?
宿主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莱肯在哪里被找到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他这只虫的尸体现在被安放在哪里。”贝基在休眠舱里翘起腿来,梁瀛这才发现这只虫颇有生死看淡不服来干的架势,“没有办法的话就把我扔外边吧,说不定飘着飘着就被第四军捡回去了。”
“雄保会现在是由你管辖吗?”梁瀛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贝基似乎一直在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评判他,不,应该说从记忆开始,他就是一直在观察路西安。
“嗯。”贝基并没有回避或否认,他看着梁瀛,怜悯道,“路西安,到了最后,你也不再相信你自己。”
看了无数个失败的轮回,一次次走向注定的结局,即便是没走到那一步的路西安,也开始质疑自己。
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轮回呢?目睹了自己一次次死亡,实验雄虫一次次滑向深渊,基兰一次次变成疯虫,对自己的能力再自信,也不免感到怀疑。
甚至觉得没有带领雄保会的资格,转而交给了对敌后方局势更了解的贝基。
可能也是因为这种退却,使得贝基作为盟友开始观察他,这只聪明的雄虫需要评判他的状况来决定是否交付真相。
而梁瀛没有让他失望。
但这只虫不可能越过莱肯,获得了他更深程度的信任,一定有什么别的作为倚仗,而梁瀛却没有从这段有限的记忆中得到的。
“你为什么要背叛黎塞留?”梁瀛没有因为他的反应松懈下来,反倒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是偶尔,我也会想,要是这颗星星脱轨了怎么办,如果它不在追逐着前面那颗星星的背影了怎么办。”贝基这句话像是在询问,语调却更像在念诵,梁瀛立刻想起来了:“我和莱维斯那天在观景台的时候,你也在?”
“嗯。”贝基应了一声,又扯了扯嘴角,挂上了寥落无趣的笑意,“当然。”
“我和莱维斯一样,都被绑在了既定的轨道上,只是我比他更胆大而已。”贝基的语气里夹枪带棒,嘲讽之意遮都不遮。
贝基是罕见的A级高等级雄虫,是黎塞留公爵为莱维斯选定的雄虫,从小放在黎塞留府培养,贝基去到过的地方甚至比雅纳斯还少,梁瀛从未见他登上过杂志报刊,除了在贵族雄虫间有些虫气外,这只虫几乎不怎么出黎塞留府。
现在看来,他对外公布的信息也极其稀少,没有来处,没有亲生雌父雄父信息,有许多虫认为贝基就是黎塞留府的雄虫。
他对莱维斯是什么情感呢,梁瀛有些把握不定,他会背叛莱维斯,是出于对他追随另一只雄虫的怨恨吗,这足以构成这只雄虫的动机吗?
梁瀛一无所知。
即便记忆里有一些蛛丝马迹,但贝基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像在这个故事里,又像在这个故事外。
“不用纠结于我的目的,陛下。”见梁瀛不能全信,贝基便知道无论如何解释也是徒劳了,“精神海里的记忆不会造假,雄保会的虫选与从前相比没有变动,权柄我也会尽数返还。”
他看了梁瀛一会,淡淡笑了一下,躺回了休眠舱里。
“ooi,贝基身上有你在莱维斯身上见过的能量流吗?”梁瀛谨慎开口道。
ooi检测了一遍:“没有能量流,莱维斯身上有能量流,但是没有系统机制反应。”他评估了一下危险系数,还是提醒道,“虽然只有能量流,没有系统,但是莱维斯会借助能量流在剧情中占据一定优势,请陛下一定小心。”
这估计就是第四军能在战场上准确锁定第一军战术的原因。
“我会的。”梁瀛跟着侍卫虫走向了惩戒室。
侍卫虫虽然经历了大风大浪,还是不时抬头来看梁瀛,等到了惩戒室口,他一鼓作气地后退一步弯腰行礼,“请陛下享用!”
说完就踏着军靴噔噔地跑了,一步都不敢回头看。
梁瀛莫名其妙,推开了惩戒室的门,一进门就被浓郁的岩兰香包围了。
ooi探测了一下浓度都忍不住后退,这只军部侍卫虫开足了马力,估计一鼓作气将三株助兴草全给点燃了。
虽然虫皇和元帅的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但是做虫要往好处想,至少确定了雄虫助兴草和宿主的信息素是一个味道。